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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达月华宫时,阮林絮正跪在天井里头苦不堪言,大毒日头晒着,让她乌发被汗浸湿,一绺绺贴在脸颊上,膝盖虽然没垫碎瓷片,可像她这等千金小姐,皮肉细滑,跪上半个时辰就够受的了。
眼看阮林春去而复返,还搬来了皇后,阮林絮心中一喜,料想是来解围的——还是怕把自己得罪深了吧?这个阮林春到底有几分眼色。
然而,她正要出言招呼,阮林春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笔直地从她身边越过,来到一个身穿青衣的婢女跟前——那绿珠丫头因为办事不利,没按原定计划陷害阮林春,月贵妃正叫人掌嘴呢!
程皇后当即蹙眉,“贵妃,你这是做什么?”
就算身份低微的宫婢,名义上也都是皇帝的女人,是不该任凭处置的。就算要罚,好歹避开面部,免得毁伤容颜——这也算宫里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当然,似月贵妃这样的自然有恃无恐,虽然恼恨阮林春搬救兵,但,皇后来了也没什么可怕,她责打自己的婢女,关别人什么事?皇后的手再长,伸不到月华宫来。
月贵妃潦草施了一礼,漠然道:“这丫头自己分内的事没做好,嫔妾才让人轻轻打了她两下,皇后娘娘不会连这都看不过眼吧?”
说得轻巧,绿珠的唇边已沁出血色,脸也白了,可见力道绝非一个女子所能禁受得起。
程皇后就算一开始不打算管闲事,这会子也激出些义愤来,按捺住恼意,“既是她不懂伺候,让妹妹你烦心,本宫这便将人带走就是了,省得你这般心急火燎,再憋出病来。”
月贵妃其实比皇后还年长几岁,可听皇后一口一个妹妹的,她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只觉得这人存心给她添堵。
新仇旧恨一并发作,原本月贵妃不在意绿珠的去留,这会子却非得将人留下不可,断不能让皇后如愿以偿,“娘娘仁善,嫔妾却不能不分好歹,这丫头如此蠢笨无用,若调到椒房殿伺候,不是故意给您添乱么?嫔妾惶恐,若让陛下得知,该说嫔妾不体恤娘娘了。”
话说到这份上,程皇后也无计可施,只能跟阮林春交换了一个失望的眼色——尽人事听天命,只能这样了。
可怜跪在地上的阮林絮满心气馁,绿珠不好救,倒是把自己给救出去呀!无奈她使了百遍眼色,阮林春都巧妙避开,只装作看不见她的丑态——谁要她这会子体谅!
月贵妃好歹扳回一城,心里的气倒是顺了,正要命人倒茶送客,景泰帝却忽然造访,声若洪钟的道:“贵妃这里如斯热闹,看来,朕赶了个巧。”
第46章 . 八卦 她那样温雅如玉的儿子,可不能让……
月贵妃忙将怒容变成喜色, 满面春风地迎上前,“陛下,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让臣妾好等。”
她这把年纪,居然还能露出妙龄少女的娇嗔, 而且不叫人讨厌——不得不说,是种天赋。
景泰帝无疑很吃爱妃撒娇这套,然而这并不影响他的判断, “你希望朕来,为何又这般作态,难道是要炫耀你对皇后不敬?”
话到最后, 语调已转为冰冷。
月贵妃花容失色,“陛下此言何意?妾真真是冤枉。”
“既如此, 皇后不过向你讨一个丫头,你又何必百般推诿,惺惺作态?”景泰帝说着便吩咐首领太监, “裴如海, 将人带下去,洗漱更衣后再送到椒房殿,至于登记造册,明日再说。”
月贵妃这回再不敢拦阻, 任由绿珠告退,只委屈地拧着手绢,一副被大老婆欺负的可怜模样。
景泰帝虽心软,却不忘教训她,“绿珠虽是你宫里的人,可这满宫里都份属皇后臣仆, 你要好的,只管让内务府挑来,何必跟皇后置气?没的让人说你恃宠生娇,以下犯上。”
月贵妃唯有垂头听训。
阮林春看在眼中觉得很有意思,景泰帝跟阮行止一样,都希望妻妾和睦,然而两人的做法却截然不同,景泰帝是一早就划定好两人区界,他允许宠妾在范围内试探,甚至祈求更多,但,绝不容许她越雷池半步,她可以心里不尊重皇后,面子上却不能挑战皇后的权威——景泰帝想当明君,他的妃子当然也得贤惠。
无独有偶,阮行止也想当一个青史留名的士大夫,可他的做法却相当不齿,并非靠人格魅力促使妻妾和平,而是东瞒西骗,以此诳得两个女人的真心,还叫她们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真爱,结果东窗事发,便一发不可收拾——他要得太多了,既要捏住人,又要捏住心,如同在悬崖间走钢索,迟早掌握不了平衡。
景泰帝就没这般贪得无厌,他给予女人财富地位,以此换来她们的温柔体贴,这交易本就公平。因此即便程皇后与月贵妃之间不可开交,却绝不会因此毁了宫中和气——同样的,她们虽对皇帝有情,却不会妄想得到皇帝全部的爱,比这重要的事情多着呢。
何况,景泰帝从来明明白白,没有隐瞒她们这点。
真小人和伪君子,那还是伪君子更值得讨厌些。
阮林春神游一番后,就看到景泰帝驻足于阮林絮跟前,“这是谁家女子?”
阮林絮这会子可谓热泪盈眶,总算有人肯来解救她了,于是频频向皇帝注目,谁叫这是她未来公公。
月贵妃注意到她那种急不可耐神色,心下却生出危机感,这小贱人该不会看上天家富贵,想来个舍小搏大吧?
她可不能让这样的狐媚子爬上龙床,于是匆匆站出来道:“是长亭侯府中的三小姐。”
一面陪着笑,暗示阮林絮是顾誉看中的人,“陛下,妾还以为誉儿同您说过呢。”
景泰帝虽有些惋惜,可他当老子的断然没有跟儿子相争的道理,只得摆摆手,“朕知道,不过,她为什么跪在这里?”
月贵妃不禁语塞,该说什么,说自己跟阮林絮商量好陷害人不成反而内讧么?那等于主动把皇帝往皇后身边送。
如今最要紧把自己摘干净,月贵妃于是一股脑推到阮林絮头上,“还不是这丫头糊涂,看中臣妾鬓上的发簪精巧,于是取下赏玩,又怕被误认为偷盗,藏到她姐姐身上,臣妾好容易才理清楚,又险些冤屈了平人,气不过才在这里罚跪呢!”
又朝阮林絮投去警告的一瞥,识趣的话就别乱说,否则有她好受的。
阮林絮只能缄默不言,其实月贵妃那番说辞已经算避轻就重了,说成小女儿之间一时玩笑——算不得什么大罪过。
然而景泰帝偏偏是个刨根究底的性子,“这倒奇了,她自己偷了东西,为何要诬赖她姐姐,阮家不是一向最和睦的么?”
说着饶有兴味地看着阮林春,他见多了这丫头处变不惊的模样,不晓得当家丑外扬时,会不会令她失态。
阮林絮亦听出皇帝弦外之意,顿时生出几分紧张,示意阮林春最好保持沉默,别在这会子戳穿和离之事——否则,影响的该是她的婚事。
然而,阮林春毕竟是个诚实的人。不待妹妹出言拦阻,她已然平静开口,“很简单,因为她恨我。”
这话仿佛在哪儿听过……阮林絮耳中轰轰,是了,就是那日护国寺中,阮林春当着崔氏和程栩的面挑破她的身份,也让崔氏下定决心跟爹和离,结果,崔氏固然一去不返,可娘也被气病了……
这个阮林春,还真是会选时机啊。
景泰帝好奇道:“她为什么恨你?”
“很简单,因为我们不是同一个娘。”阮林春道,将阮林絮扔来的眼刀通通无视。
景泰帝笑道:“这是自然,去年那桩抱错奇案,朕亦略有所闻,虽然罕见,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她又何必耿耿于怀?”
“但,我俩却有同一个爹,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阮林春木然道,“我爹在与我娘成亲之前,先结识了白氏,两人早已私定终身,并在婚后诞下一女,这便是我的三妹。可笑的是,她这十多年一直养在侯府,被双亲视若掌珠,而我,却不得不被送往乡下,受尽苦辛。”
景泰帝恍然,“原来,是那时候抱错的呀。”
“那是意外!”阮林絮急得额头冒出青筋,往日优雅的形象不知所踪,本想站起来指责阮林春花言巧语混淆事实,然而,她还在被贵妃责罚,只好直挺挺地跪着,努力抬高声音让众人听见。
可惜她这话根本没人信,就连月贵妃眼中都多了几分鄙夷:让自己的女儿锦衣玉食,别人的孩子就当成猪狗放养,教得大字不识,说是意外,谁信!
等等,这么说来,阮林絮不就是外室所生的女儿,这等奸生奸养的贱婢,怎么配当誉儿的正妃?
阮林絮感触到月贵妃凉嗖嗖的目光,只能缩着脖子装死,如今看来,阮林春的婚事没受影响,倒是她自己的姻缘先生波折——她怎么这样倒霉?
阮林春屈膝施了一礼,继续向皇帝道:“……家母已与家父和离,现住在京郊一栋荒宅中,陛下若不信,只管遣人查问便是。”
那日的事情虽瞒得紧,可像景泰帝这么一个心思细密的帝王,大臣们的隐私岂能放过?只怕他早就调查清楚,自己与其隐瞒,还不如老老实实赚个印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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