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似站在某个观测台前,神情凝重:“这不对。”
中年男人的身后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如何不对?”
而后中年男人转身, 他的目光“看”向身侧的男性,出现的新人物让所有人都为止一震——与裴家人说话的, 是嬴子黎!
“不是嬴子黎, ”周良及时提醒, “这份记录发生在六十年前,应该是昔日咸雍城主嬴长宁。”
全息影像里的嬴长宁继续开口:“裴通, 但说无妨。”
叫裴通的男人这才回应:“若是检测数据没错, 长宁公子,咸雍城的灵脉在以飞快的速度消耗,不出百年,必定会完全枯竭!”
不出百年?
而这已经是六十年前的全息影像了!若是真的……那咸雍还剩下四十年的寿命。
别说裴通,连六十年后在场的诸位都吓了一跳。
可影像里的嬴长宁却是不动声色:“可有解决方案?”
“这……”
“算了, ”嬴长宁无异为难裴通,“你负责检测数据,不好分神。裴通,务必介绍一名可信之人,助我解决此事。”
“我有胞弟,名唤裴婴,天赋过人, 可为公子助阵。”
此话落地,裴晏身形巨震!
六十年前的影像记录到此结束,十几代人的族内日志也播到尽头, 木盒子内传出“咔哒”声响,停止了工作。
所有人转头看向裴晏,只见平日阴沉冷酷的青年,英俊的面孔极其复杂,无数情绪凝聚其中。
他的喉结动了动,而后艰难开口:“裴婴,是我的父亲。”
原来他那个害死母亲、出卖儿子的酒鬼父亲,曾经在亲生兄弟那里,获得过天赋过人的评价,甚至能为咸雍城的城主做事。
这些事情,裴晏一无所知。
“不对啊。”
裴晏心情极乱,顾不得思考,可其他人还清醒着呢。
陈音希最先提出问题:“六十年前,这家伙还没出生吧?裴家也没有出事。”
韩叔剑插嘴:“七年后裴家才卷入了嬴氏内乱当中。”
陈音希:“那这七年的记录去哪儿了?”
她就不信了,连裴晏他大伯和嬴长宁说几句话都有记录,他爹为嬴长宁做事,做的还是解决灵脉枯竭问题这种大事,裴家不可能一点记录都没有吧。
众人看向周良,周良平静回应:“这得问嬴氏宗亲。”
也是。
裴家灭门之后,检测灵脉的权力自然落入嬴氏宗亲手中,想必日志记录也归嬴氏管。
如果这七年间有工作记录,也应该在嬴氏手上。
“这可不好办,”陈音希顿时不爽,“为了阻止调查,嬴氏都把族长推出来了,他们能让你调查?”
“若我提出调查灵脉检测记录,嬴氏不得不给,”周良说,“但给多少,给什么,还是他们说了算。”
是这样没错。
类比一下,嬴氏就是负责批改小作业的组长,而周良就是老师派来突击检查的学习委员。学习委员看到的作业本本干净漂亮对题率高,完全有可能是组长就是挑了基本好看的上交。
这般伸手要数据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能做手脚的地方海了去了。
“这样——”
陈音希若有所思:“不然我再潜进嬴氏杀个人,你趁机跑进去调查?”
韩叔剑:“……”
那一刻,韩叔剑真的心生了违法犯罪的冲动。
——砍死这个祸害得了!当着韩君的面公然策划谋杀,是瞧不起他还是瞧不起律法宗?!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难得安静下来乖乖听他人讲话的阿姝,突然很是茫然地开口追问:“为什么裴家的东西,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嬴氏要拿走?”
她不太理解这些人说的利益纷争啊世家地位啊的概念,但阿姝听懂了:他们讨论的东西,本应该属于晏哥哥,但现在被别人抢走了。
陈音希:“弱智别插嘴。”
阿姝暴怒:“你才弱智!”
周良忍俊不禁,好脾气地解释:“因为当时以为裴家灭了满门,而灵脉检测需要人做,只能先由嬴氏顶替。”
阿姝恍然大悟,顿时喜笑颜开:“但现在晏哥哥回来了,可以把这东西还给他拉。”
陈音希冷笑几声:“送给你的食物,你能吐出来还给别人吗?”
阿姝:“才不。”
陈音希:“你都不吐出来,嬴氏凭什么吐出来。”
周良却先是一愣,继而点头:“倒也……是个办法。不论如何,裴晏归来,找嬴氏索要自家的东西顺理成章。他们给不给是另外一回事,但倘若他们不得不给呢?”
这便是有办法的意思了。
“有办法你直说。”陈音希说。
“办法确实有。”
周良一笑,转而看向韩叔剑。
书生抄着双手,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好脾气模样:“敢问韩君,律法宗大考,诸多修行人从五山六城赶来,可是落脚咸雍?”
“律法宗也容不下这么多人。”
“那小生大胆假设,考生落脚起居、参与考试,都要借咸雍的地方。”
“往年是如此。”
“那负责管理考生、维护治安的,可是律法宗的人?”
“自然是律法宗的人。”
“那就得麻烦韩君,回头与商君商议一声,”周良笑吟吟道,“今年大考,可否请嬴氏宗族从中协助?”
“周良,你胡说什么!”
韩叔剑闻言,恼怒丛生:“律法宗大考怎么能让那帮饭桶——”
话说一半,韩叔剑看着周良依旧不变的笑脸,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历年来律法宗大考,都是一件要紧事。一防舞弊,二防治安,这么大的事情,就算只是分出一点点事情交给嬴氏宗族,也够他们忙个底朝天。
而这个时候,若是裴晏站出来索要灵脉检测的权力,相当于给无暇分身的嬴氏来了个突袭。
办法可行是可行,就是阴了点。
搞不好还得坑自己一把。
“你啊,”韩叔剑无奈道,“别的不成,就会给人找麻烦。”
“这……”
周良苦笑几声:“韩君这么说,倒是也没错。”
…………
……
当天晚上,华暖阁。
与蓬莱不同,咸雍内城的建筑古朴简单,哪怕是妓()院,华暖阁也没有云莺馆那般宽敞牌面的后花园。陈音希来到二楼东侧,走廊尽头开着六尺宽的通道,往外便是个典雅的露天阳台,不过十步大小,花团锦簇,中间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
想必华暖阁的客户,想玩什么才子佳人、月下私会的情()趣,就只能挑这个地方。
陈音希走向前,二楼东侧空空荡荡,唯独阳台的石桌边坐着一个周良。
他还是那身破旧青衫,没戴方巾,也不束冠,只是随意地将黑发于后脑抓起,然后用发簪固定好。书生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瓷盅,明亮的月色下独自小酌,倒是怡然自得。
“一个人喝?”
陈音希讶然道:“你倒是挺会找地方。”
周良背影微微僵半分,而后扭头笑道:“音希!来来来,共饮如何?”
陈音希一哂:“拉倒吧。”
她坐下来,却没接周良递来的酒壶。后者遭到拒绝,也不尴尬气馁,依旧是挂着好脾气的笑脸:“可是来问话的?”
陈音希:“你知道我来干什么?”
周良拿着酒壶,眼尾一挑,带着几分醉意的狭长眼睛中有几分得意闪过。
“小生敢猜,”他说,“音希过来,是想问我,为何嬴氏的人,听我来查灵脉的事情,就立刻怕了。”
“为何?”
“传说中中原六条灵脉,五条化作山川,一条化为人形,”周良说,“那一条,就是家母。”
他放下酒壶,一本正经:“如此说来,这五条灵脉,还是家母的亲属,那就是小生的长辈。我咸雍的大舅病危了,咸雍人不通知不说,还要瞒着。我这个当外甥的,跑来问一问病情,他们当然得怕了!”
说到最后,一个“怕”字出口,周良甚至夸张地猛然张臂,宽袖甩至半空中。
而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动作夸张了些,又悻悻收手,随意往石桌上一搁,继而问道:“音希可满意了?”
你就仗着微醺胡扯吧。
陈音希当然不会信他这番说辞,周良不想说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他连他是周姜儿子的事情都不想说。
灵脉、周姜,还有周良,恐怕其中还有故事。
不过陈音希八卦归八卦,她也有逼数,周良不说,没必要逼着追问。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于是陈音希说。
“那你想问什么?”
“你明知道咸雍灵脉枯竭,为什么跑了这么多地方,就是不到咸雍来?”
陈音希侧头看向周良,书生闻言,笑容不变:“这不是——”
“把你堆出来的笑容收起来再说话。”
周良立刻停下。
连刘卿卿都能看出来,有时候周良脸上的笑容就是在敷衍旁人,陈音希怎么能看不出来?
她认识的人里,唯独嬴子黎和周良二人总是脸上挂着笑容。嬴子黎不用提,这人形式举止夸张,就差把“我做做样子”一行大字写在脸上;周良要好一点,他笑起来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白净书生外加真切笑颜,谁见了都得心生几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