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搜索陈音希的下落,自然没人在乎祢家公子的车架驶向何方。他们一路出城,几乎没碰到什么障碍。
一旦跨出蓬莱下城的西门——
祢临的车架停在三里开外,他扶着陈音希下车,还未站定,近乎刺鼻的恶臭便扑面而来。
建筑废料、破损机械,还有各色生活垃圾、医用废品等等堆积如山,与之相比,连城内贫民窟的废墟状况都能称得上一句井然有序。眼下妖族退出蓬莱城,往西边去,因而在城外时不时还会传来妖物野兽的嚎叫与奔波声。
最令人震撼的是,这样的垃圾场,从蓬莱城一直往西延续,几乎没有尽头,一直延续到西北、西南的咸雍城和郢川城。
除却这五山六城外,大片的土地,尽数由如此景象覆盖。
陈音希落地踉跄几步,恶臭更是熏得她气血翻涌。她捂住口鼻,血迹再次渗了出来。
【警告:经脉损伤55%。】
【警告:内脏损伤45%。】
靠,她就是挨了顿打而已啊,为什么伤势还在逐步扩散?
眼前红色的对话框跳得陈音希眼花缭乱,即使是祢临扶着也没阻挡她整个人软下去的趋势——
直到又是一双手托住了她。
“陈道友!”
是周良。
书生手忙脚乱地把伤患从地上托起:“你还好吧?”
说完周良看向祢临:“剩下的交给我就好。徐长生已经把你带陈道友出城的消息传给了其他人。”
祢临也不多言,只是对着周良和陈音希郑重行礼:“二位保重。”
出城之后,演武堂三人就会从青阳帮派的地方醒来——打个引号的那种,然后他们向宗门祢临带走了陈音希,到时候太微宗的其他人自然会去追祢临的车架,而完全料不到陈音希已经被周良接走了。
不得不说,这四乘一百接力还算直接有效,也亏着愿意帮助陈音希的人不少。
就是——
陈音希越过层层对话框,看到周良同样衣着狼狈,连头顶方巾戴歪了都没扶,约摸着他也是一路奔波过来。
“别折腾了,”她挥了挥手,“这么接力下去死都死不安生。”
她只觉得浑身剧痛,动上一动就仿佛身体破裂不说,还几乎克制不住吐血的冲动。不管周良怎么安排,出了城,陈音希也觉得自己走不了多远。
“道友再坚持一下!”
周良勉强扶着陈音希开口:“百灵姑娘赠予你一架医护机器人,就在我车上,先暂行请它为你稳住伤势,随我到汴城,或者其他随便哪个城市,都能找到人为你疗伤!”
“就你?你有钱吗,你认识能治这么重伤的吗?”
“前者好想办法,”周良苦笑,“后者音希却是小瞧小生了。”
说完他扶着陈音希走了几步,路途颠簸,还没见到他的车,二人就跌跌撞撞好几次险些摔倒。
陈音希:“……你干脆给我个痛快吧!”
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直接选择放弃求生。
现在的陈音希,几乎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周良的存在了。她仰面朝天,只觉得身旁的人似乎还不肯放弃,要架她起来,就还想再出言劝诫。
然而就在她开口之前——
陈音希透过一阵耳畔杂音,听到头顶传来他人的笑声。
陈音希抬起头。
“哎呦呦,怎么闹成了这幅模样?”
拿腔拿调的男声开口。
穿越过来这么久,陈音希就没听过除了嬴子黎之外的男人用这般语气说话。
破碎的义体、机甲以及电器广告牌,七七八八堆于一处,日子一长,竟然堆出了四五米高的金属垃圾山。
在这山头上,寒风凛冽,吹起嬴子黎玄色深衣的衣角。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名身着甲胄的武卒。
嬴子黎站在垃圾山的顶端,迎上陈音希的目光,桃花眼微微一弯,又是那般狐狸似的笑容。
他抬了抬手,机械义肢与脚下金属垃圾同样折射着冰冷冷的光芒。
“周良啊周良,”他笑道,“是你介绍我一把剑,难道现在又想带剑逃窜么?”
周良一怔:“嬴公子!”
嬴子黎:“既然去哪个城市都行,不如跟我回咸雍,如何?”
第40章 庄周梦蝶,赛博空间。
01
陈音希猛然睁开眼。
耳畔眼前恼人的杂音和警告对话框悉数消失, 周良不见了,一望无垠的垃圾堆与翻涌的恶臭,还有那灰蒙蒙的天空同样散去。
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极致的灰白。
眼前是个极其宽广的宫宇大殿,大殿宽有七八十尺, 长更是二百有余,八个柱子依次摆列, 中央铺以厚重长毯。
陈音希向前看, 只见毯子尽头, 一寸一寸台阶拾级而上,在大殿尽头, 一尊木席摆在正中央。
是再标准不过的, 北方古代宫殿制式。
沿长毯等距设置的灯火依次亮起,明明作纸笼蜡烛状,内在却安置的是幽幽发光的灵石。光芒一亮,漆黑的大殿每一寸地砖、每一处装饰,统统展现出金属的光芒。
唯一不同的是, 宫殿不由砖瓦制成,不靠木橼结构支撑,上至雕花长柱,下至窗棂装饰,全部都由合金打造。
这是一座钢铁宫殿。
那尊木席上端坐一人。
木席旁边的灵石灯摇曳着冰冷冷的“烛光”,端坐之人抬头。
四目相对,陈音希挑了挑眉。
是嬴子黎。
时值深冬, 在这偌大的钢铁宫殿中,陈音希竟然没感觉到冷。但嬴子黎显然不那么认为,他在那玄色深衣之外, 增添了一件火红色的狐裘。
在这灰白的钢铁宫殿里,他一抹红、一抹黑,近乎刺目。
男人正襟危坐,双手搁置于股前。他本瘦削,但挺直脊梁,竟也显得威武非凡。迎上陈音希遥遥的目光,嬴子黎也不开口,只是抬手动了动衣袖,而后扶正头冠,拎起衣摆,慢吞吞地从木席上站了起来。
嬴子黎的姿态拿捏的极好,空荡荡的宫殿除却陈音希外没有别人,他仍然将这简单的起身动作,做的恨不得是出席大典般那样无可挑剔。
好做作一个男的啊,陈音希在心底腹诽。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直至与陈音希视线齐平。嬴子黎再次看向她,突然一笑,眉眼弯弯,一扫刚刚的肃穆威严。
陈音希:“这是咸雍城?”
嬴子黎煞有介事:“你别说话。”
陈音希:“你干嘛?”
“让我好生瞧瞧,”他两只手抄进宽大袖子里,一本正经道,“得罪了君元明捡回来这么一把剑,究竟值不值得。”
“……”
所以这是咸雍城。
陈音希才没心情和嬴子黎一唱一和,搁这儿搭台子唱戏呢。
她环视四周,又把这座钢铁宫殿看了一遍:“这是你的行宫吧,够奢侈的。”
甚至比蓬莱孔家还要夸张——孔府是个标准的九进三路庭院,大归大,但孔家人也多。
尽管孔乐康人称剑仙,又是城主,可五山六城的修行人,仍然是把孔家视为世家。
再怎么有势力有积蕴的世家,也不会给自己修个宫殿。
而嬴子黎和她见面的地方,还只是个大殿呢。既然有大殿,偏殿、寝宫肯定也不少,搞不好还有个什么三宫六院什么的……那就和陈音希没什么关系了。
陈音希立刻搞明白了咸雍城的情况:嬴子黎,怕不是个土皇帝。
“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看了一圈,陈音希的视线落回嬴子黎身上,又问:“怎么一眨眼就到你的地盘了,蓬莱离咸雍不近吧。”
嬴子黎莞尔:“乘我马车,走了一十三天。”
陈音希一点印象都没有。
走了将近半个月,那便是快到新年了。
“君元明就一句话都没说?”
“蓬莱一片混乱,打你的录像又传的沸沸扬扬,自顾不暇耳。”
“你要做什么?我不信你救我是为了做慈善。”
“这个不急。”
嬴子黎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姿态闲适地走到陈音希面前。
要不是二人身处正殿,钢铁制造的行宫有种天然的压抑感,他倒是像来找她闲聊说话的。
“说我如何用你之前,”嬴子黎说话抑扬顿挫,让他每句话的语气都仿佛刻意修饰过,“先说说你的情况。”
“我的什么情况?”
“身体情况。”
嬴子黎再次抬眼。
“太微宗的戒尺,也不是什么利害神器,本意并非带来伤害,而是立下规矩、以作警示。最严重不过陆青云挨了那三下,虽则吐血,看着吓人,但实际上修养三天,也就基本恢复正常,”他正经说道,“君元明打你,本应是简简单单皮肉伤,可等我见到你——”
却已经是眼前跳满警示对话框,吐血不止了。
那就奇怪了,陈音希在之前可没受过内伤来着。
“有多严重?”她问。
“经脉断裂、灵力乱窜,伤及五脏六腑,更是险些将你那几斤鲜血吐的一干二净,”嬴子黎说这话的时候,甚至笑出声来,“马车车座、车窗上可到处都是你的血,渗透进地板上,连擦也擦不干净。初入咸雍时,把城里世家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我路上遭遇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