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叶闻笙晚上回到家里时心中还纠结着。
她与平常一样洗漱完，坐在床上。游戏头盔就放在床头柜边，她将头盔拿了过来，放在膝上。
雪团跳到她的身边，叶闻笙发愁地问它：“雪团，我该怎么办呀？”
和哥哥吃完饭，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原本发热的脑海多多少少冷静了一点儿。
西斐尔是精灵，是异族，身处于与她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里。
这种事情发到网上大概都会被人认为是逃出院的精神病人，要是再给叶闻笙一次机会，她兴许不会再有勇气向哥哥坦白这件事情了。
雪团抬着脑袋，猫咪一双无辜又迷茫的大眼睛瞅着她。叶闻笙摸摸它的猫脸，继续问它：“你觉得我现在要不要上线？”
“你觉得我应该上线的话就喵一声，不应该上线的话就呜哇呜哇。”
雪团摆摆尾巴，抬头挺胸地从床上跳下去了。
叶闻笙忍不住叹气，又低头看向手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手机桌面上的休息站手游。
画面加载。
在宇宙中虽然不像在陆地上时能清晰地拥有对白昼黑夜的认知，但大部分太空旅客都会准时按照平日里的生物钟进行休息。
如今夜深，休息站中的顾客也比白天时要少上许多。
精灵不在药店里了，叶闻笙看看地图，在农田旁边找到了他。
奇妙小鸡叽叽叽地惨叫着，挣扎着从他的桎梏下逃跑开来，西斐尔松开手，将新鲜的三颗鸡蛋放在一边的小桶里。
他低下头来，开始催化田中的作物。
如今休息站中的田地已经几乎扩张到极限了，一整个区域中除了牧场之外全都是农田。他就那样行走田地之间，垂着脸，指尖溢出点点白金光辉。
那光辉的色泽近乎神圣，映得他的面容也仿佛变得愈发疏远清冷。但叶闻笙分明看见，他的头顶上有一朵小小的乌云。
那乌云持续不散，直到他把所有的农田都催化完了，都还在他的脑袋上顶着。
在精灵的视角中，他说出了那句话，被她碰了一下，紧接着她就一晚上都没有出现。
简直就像是在刻意逃避，又像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叶闻笙抿了抿唇。
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戳了一下精灵的手臂。
画面上的西斐尔明显一怔。
他又转过头，看了看空空荡荡的，除了他自己之外别无他人的农场。
在几秒钟的安静过后，他的脑袋上冒出了一个气泡。
【[西斐尔]：“……”】
【[西斐尔]：“吃晚餐了吗？”】
停顿片刻，又一个气泡跳了出来。
【[西斐尔]：“我给你做了水果捞，放在了仓库里。”】
他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就仿佛那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叶闻笙的指腹不由自主地碰了碰游戏头盔，心中忽然有些难过。
一股冲动油然而生，她抿了抿唇，将放在膝盖上的游戏头盔拿了起来。手机滑落到一侧，叶闻笙戴上头盔，顺势瞥了一眼。
兴许是刚才被她的胳膊蹭到了，手机上的画面已经离开了农场，显示着休息站区域与区域之间的长过道。
叶闻笙探向头盔启动键的动作稍稍一顿。
种田区从来不对顾客开放，这片区域附近通常不会有多少人走动。今天早上药店开放时，人们要经过这里前往第三区域，种田区的过道里倒是热闹了几分。
只是现在这一片又安静了下来，此时的长道上只有一个人。
【[戈涛]】
这是一个分外熟悉的名字，叶闻笙稍稍一回忆，就从记忆中翻出与他相关的回忆来。
上次看到这个小人的时候，他正独自跟在奇妙小鸡身后。她觉得他的神态有些古怪，于是将他的名字记了下来。
而这一次他的神态愈发奇怪了。
那只小鸡刚刚逃离西斐尔惨无鸡道的催生活动，正撒开了步子在长道上哒哒哒跑。那个男人快步跟在它的身后，一边走一边还左顾右盼。
……这动作也太鬼鬼祟祟了吧！
叶闻笙一只手扶着头盔，一只手把滑到被子上的手机捡了起来，拧着眉头仔细观察，注意到男人这回背了一个黑色的大背包。
一个不妙的猜想从叶闻笙的脑海中浮了起来。
她也顾不上现实版休息站了，下意识地飞快划动屏幕，把画面又切回了农场里。
西斐尔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叶闻笙的手指按在他的手上，往区域门口的方向扯了扯。
精灵有几分诧异地抬起头来。
在他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叶闻笙曾试图为他清洁。她拿着一块毛巾，触碰他的身体，而他激烈地反抗，一双美丽的眼睛都因屈辱而发红。
而如今他只不过是微微一怔，便顺从地往力道指示的方向走。
叶闻笙匆匆忙忙地把西斐尔拉到那条长道上，自己便退了休息站手游，启动游戏头盔。
真身出现在休息站的初始区域里，她匆忙往种田区跑，没跑出几步，就看见西斐尔押着一个人，往她的方向走来。
“没事吧？”
叶闻笙匆匆迎了上去，对这一幕倒是毫不意外。
这个叫作戈涛的家伙一直围着她家的奇妙小鸡转，显然不会是想要与小鸡建立什么友好的人鸡关系。再听西斐尔一讲，事情果然如此。
种田区对顾客是关闭的，戈涛眼看着四下无人，便去捉鸡，没想到西斐尔这时突然从农场走了出来，把他抓了个正着。
眼前被押着的男人脸色灰败，一字不吭。
他衣着整洁，头发还抹了发胶，显然不是什么被生活所迫的贫苦之辈。叶闻笙看了他一眼，无意多盘问些什么，让机器人大花来把他带走，顺便联系季鹰，看看该怎么处理这个人。
然后叶闻笙很快意识到，这一方空间中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的手指忍不住纠在了一起。
这太突然了，先前因为难过而油然而生的勇气因为这一段插曲而变得像是被针戳了一下的气球，噗嗤噗嗤地漏进了空气里。
脑海里的思绪乱糟糟的，什么都没有梳理清楚，叶闻笙抿了抿唇，听到西斐尔问她：“你想吃水果捞吗？”
他的神色是平静而自然的，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实际上并不是那么淡然。
身体之内黑暗犹存，那一缕缕的残余灰烬总是复燃，或是因为它们的存在，那些能够令人宁神的药丸对他而言并无多少用处。
待她点头之后，西斐尔与她前往餐厅。
水果捞是他为了晚餐而准备的。在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后，他并不知道她是否还会前来与他共用晚餐，却还是准备了她的那一份。
他等待了许久，看着时间慢慢过去。直到夜光愈深，时针指向了她平时并不会出现的时间点。
……所以刚才，在药店中感受到她的触碰时，他才会如此意外。
水果捞从仓库中被取了出来，仍与几小时前刚放进去时一样鲜美。
她拥有这么多他从前并无法想象到的力量，亲手将他从深渊中释放。他是一位心中阴暗残存的光明精灵，或许一辈子都将与无法除尽的黑暗相随。
即便是明白了自己内心中的渴求名为何物，西斐尔也未曾想过，要将这些事情告诉她。只是如今，他的野望就这样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最初的忐忑与紧张随着时间慢慢冷却，在认清事实与自己的残败过后成为了恐惧与不安。
西斐尔将水果捞递给了她。
只要当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就好了，只要当作她也不曾听到过那些话。彼此心知肚明地隐瞒，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之后她对待他时会有什么变化……
不、不。黑暗与妄念在心底滋生，为什么要隐瞒下去，为什么要装作若无其事？光明祭司向来坦诚，他应该再次面对面地告诉她这一切，将她惊讶或尴尬的神色烙在心底，品尝那痛苦又轻松的滋味。
“小西。”
她忽然叫了他一声，西斐尔猛然回过神来。
那双金色的眼瞳仍在轻轻颤抖，他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的情绪波动究竟有多么危险。目光从手指上移开，西斐尔咬了咬齿关。
“还想吃些什么吗？”他尽量平静地问，“我为你准备。”
“不、不是，”
她的神色似是有几分迟疑，顿了顿，终究还是说出口。
“我是想告诉你，你在药店时说的那句话，我听到了。”
西斐尔的面容微微一僵。
“你有喜欢的人，”她却似乎察觉不到他的僵硬，紧追不舍地问：“是我吗？”
精灵沉默下来。
那双与晨初的阳光一样灿烂的金色眼眸掠过一丝迷惘，像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但他又怎能反驳？
短暂的安静。
西斐尔颔首。
他并没有看她，微微点头，视线停滞在桌台上，像是那个摆着饭盒与餐具的桌台有多么好看一般。
下一秒，他听见她说。
“我……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