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喷涌,更加强烈的痛楚使他逐渐狂躁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像是沉入死寂安静的深海。
他不能屈服,西斐尔想,他尚未完成他的职责。
在被关进这个牢笼的最初,在堕文带给他的痛苦稍稍淡去、神智较为清醒的时候,他曾一遍一遍地如此告诫自己。
但其实这个念头最近已经很少升起了,他在永恒的黑暗中被折磨得浑浑噩噩,甚至忘记了那些很重要的事情。记忆中的一切都变得十分遥远,仿佛一场无法触及的梦境。
他扶着水盆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过于嶙峋消瘦的指节僵硬地突起。
只是现在……只是现在。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那些人将他放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并告诉他,他拥有了一位主人——不,什么主人?那是与他们一样肮脏的邪种。
“祂”与那些人一样,毫不顾忌他的尊严,肆意摆弄他的身体。他倍感耻辱,恨意增生,但这或许也将成为他无望生命中的一次转机。
……这是他离开这里的机会。
西斐尔抬起头,目光透过囚笼,钉在房间中通往外界的那一扇门上。
痛楚稍稍淡去的那一刹,他拿起锁链尖锐的一角,在囚笼里慢慢刻出又一条线。
笼子的地板上遍布刻痕,那些线条最初还是整齐的,越往后便越凌乱潦草。有几处角落的刻痕乱七八糟、纵横交错,像是一副疯狂而抽象的画作。
这是第三千零一天,西斐尔想。
第7章
叶闻笙体弱多病,从小到大进了无数次医院,却始终无法习惯医院里头那消毒水的味道。
她住院的时候睡不好,一回家就像是要补足这些天失去的睡眠一样,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大哥的一通电话喊醒。
“保温锅里给你留了粥,早点儿下去吃。”
哥哥说:“别睡了,再睡头疼。”
叶闻笙迷迷糊糊应了好,放下手机又犯困。但这都快中午了,睡久了也不舒服,她挣扎着起床,洗漱完喂了雪团,去楼下吃早餐。
吃完粥回家,叶闻笙又开始赶几个住院前排的单子。
她是挺有名的画手,除去家里公司的股份,平时靠接稿和视频收益也能自给自足。在家里宅着哥哥们也不管,让她自己发展自己的小事业,只是偶尔会让她出去玩玩,见见阳光。
听着音乐画画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听到客厅里一阵窸窸窣窣,叶闻笙才从电脑桌前站了起来。
雪团不知道从哪儿扒出了塑料袋,在客厅里钻袋子玩儿。它玩归玩,倒不会去咬袋子,叶闻笙瞅了眼,去厨房里倒了杯牛奶,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又歪沙发上去吸收阳光了。
今天要补进度,叶闻笙给自己订了个防沉迷的闹钟,才开始玩手机。
她先看了几个社交APP,回完信息之后捧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了一会儿,点开昨天下载的那个游戏。
进入游戏之后,第一个蹦出来的是一条任务完成提示。
【恭喜您完成任务[光精灵西斐尔],获得[水晶许愿石]X1、[锁链钥匙]X1,奖励已发放至玩家背包。】
【新的任务已发布,快去任务界面查看吧!】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叶闻笙一根正苗红的现代好青年,在对小精灵的背景故事有了猜想之后心中就隐约有些不得劲儿,等不及地想要帮他解开锁链,从笼子里放出来。
农田里种下的西瓜成熟了,她也没顾得上多看,连忙点击小屋,进入房间。
小精灵趴在囚笼一角,与昨天刚见到他时一样蜷缩着身躯。叶闻笙使用锁链钥匙,将他身上的锁链解开,拨到一旁。
然后她戳了戳精灵的手,迫不及待想将他唤醒,让他看看自己已经恢复了自由。
小人的身子随着她的力道轻轻动了动,却没有醒来。
叶闻笙正要再戳戳,就看见小人的脑袋上忽然跳出了一个气泡、
【[西斐尔]:正在做噩梦。】
……
光怪陆离的画面在眼前反复闪现,双耳与口鼻像是被弥漫的黑色潮水堵住,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朦胧不清。
他近乎窒息,心脏却一下一下跳得更快更响,几乎要破出胸膛。
“它们要来了……它们……西斐尔大人……!”
“求求您……庇佑……”
他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些什么,只有最后一句凄厉的悲鸣刺透了水面,变得格外清晰。
“上帝啊,祭司大人堕落了——祭司大人堕落了……!”
光明倾塌,细亚麻被劈成两半,显现出难看狰狞的裂纹。那些断断续续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边,刀剑相撞的声音刺痛了他的耳,极致的黑与白在视野中爆裂闪现,令他的眼目疼痛难言。
他的脑海昏胀,他的身体像是在被火焰灼烤,每一处都仿佛在慢慢开裂。他像是被架在灼灼烈日下失水的鱼,往日亲昵无间的光被阴暗诅咒无情替代。
……疼。
西斐尔的身体蜷缩得更紧,深深咬紧牙关。
在某一个瞬间,昏沉之间他的眼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天旋地转中隐约瞥见了一线光。
炽热的,刺眼的,让他下意识想要重新闭上双眼。
混沌之间,一个念头从西斐尔的脑海里闪过。
……那是灯光。
身体如坠冰窟,梦境如琉璃寸寸碎裂。
西斐尔骤然睁开眼,呼吸急促沉重。他的视线迅速往左右一探,带着几分噩梦初醒的茫然与无措,似乎是在确认自己在哪。
在幻梦中显得朦胧而不真实的痛觉在那一刹涌上四肢百骸,那一瞬间的痛楚几乎将他撕裂。但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痛苦,未曾因为疼痛停滞片刻,从冰凉的地面上爬起来。
他其实并未立刻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同,□□的疼痛占据了太多心神,令他无法察觉那沉重的枷锁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了。但他很快看见了囚笼一角散落在地的长链,身体突兀地定住。
一片混乱的脑海空白了一瞬,西斐尔金色的瞳仁微微震颤。他僵硬地低头,动作极为缓慢,看向自己的手腕与脚。
惊愕、难以置信、迷茫、狂喜,各种各样的情绪在那瞬间于心底爆炸,心脏忽地开始如战鼓般咚咚急跳,几乎要破出胸膛。
囚笼仍旧大敞着,他无暇思索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是缘自何故,逃也似的离开那座困了他无数日夜的笼子,赤着脚狂奔到门边。
这座屋子中有两扇门,一扇通往另外一间房,他昨天看见过;剩下的那一扇,一定就是通往外界的门。
即将脱离噩梦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西斐尔毫不犹豫地握住门的握把。
他手上用力一转,眼中的狂喜突然一凝。
握把转动了一个极为细微的弧度,紧接着就卡在那里了。西斐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扇门上了锁。
……是了,是了。
他踉跄后退,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地。“祂”是他们口中的主人,看待自己如同卑贱的宠物,又怎会大发善心,让他离开?
只是从一个囚笼换到了另外一个囚笼中而已。
脊背触上冰冷的墙,西斐尔靠着墙面,慢慢滑倒在地。
房间中的囚笼在他踏出的那一刹便不见了,那些囚禁他的锁链、那些记载了三千零一天时光的记号,像是泡沫幻影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记忆却烙在心底、深入骨血,无法磨灭。
终于看到的希望就这样破灭,西斐尔近乎绝望地抬起脸,目光钉在那盏炽热的灯上。
他自虐般直直凝视着光源,直至他的视野忽然被一片柔和的白覆盖。
西斐尔的瞳仁缓缓移动。
他的视线死死盯着那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长袍。
那是一件纯白色的长袍,腰带上缀着金色宝石,却不显高调奢华,剪裁大气利落。领口与袖口滚了一圈暗金的边,长袍下摆并未收紧,缀着长长的灿金流苏。
地面上还有一双鞋。那双鞋也是白色的,像是长靴,靴筒部位却是交错成十字的纯白布条,布条边缘与衣服一样滚了一圈暗金花边。
属于大祭司的光明长袍,整个艾卡西亚仅有一件。那并非普通的衣物,而是由最纯粹的光元素纺织而成,倾注了无数个光明法师的心血。
它象征着艾卡西亚至高的荣耀。
而此时它出现在了这里。
阴霾与可怖的戾气几乎溢出精灵的眉眼,牙关被咬得太紧了,以至于它开始咯咯打颤。
它分明被溅上了乌黑脏血,被锐利的密齿咬得七零八落,待修复期间因动乱与永不止歇的战争而遗失在了连他都记不起来的地方。
但它现在就那样好端端地摆在那里,干净如新,像是它所遭遇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西斐尔慢慢低下头。
过长的白发凌乱散着,遮住了他的脸。
那双金色的眼睛已经爬满了红色血丝,他拼命压制呼吸,不愿在那或许正等待着看他笑话的“祂”面前暴露自己疯子般扭曲的神色,可干涸开裂的嘴唇却仍旧克制不住地微微张开。
西斐尔吐出了微不可闻的气音,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