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静静地看着李余,没有回答。
李余咽了口口水,又问:“那是不是我平时说什么做什么,对林之宴有多大敌意,父皇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皇帝终于开口:“是。”
唯一留在殿内的海公公内心升起担忧,若是旁人,即便知道皇帝派人暗中监视,也不会敢有丝毫怨言,只会担心自己私下里的言行举止是否不够谨慎,惹皇帝不喜,但李余不会,她敢言敢怒,海公公怕她会因此心生不满,与皇帝离心。
果然,李余强忍怒火,咬着牙问:“秋水营那几个不都是男的吗?他们不会连我洗澡都看吧?!!”
海公公:“……”
李余生气的点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又好像没什么毛病。
皇帝也做好了李余不满的打算,还想借着李余生气,理所当然地把人轰出宫去住,好方便他之后的安排,谁知李余的反应和他的想象有些出入,导致他原本设想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过了会儿才骂道:“胡说什么!”
秋水营的暗卫是他在李余险些出事后才派去李余那的,主要任务是保护李余,且还有桂兰把李余的一言一行汇报给他,他又如何会让一群暗卫占他女儿的便宜。
李余闻言稍稍放心:“还算你有个当爹的样,不然真的太丧病了。”
皇帝气得抡起桌上的砚台就朝李余砸了过去,因为本就没瞄准,所以李余站着不动也没砸中。
李余撇了撇嘴:“说回正题,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不瞒你了,林之宴狼子野心,你小心他点,我被弄疯和文谦遇刺,都和他有关,你爱信不信。”
皇帝:“我为何不信?”
李余:“没证据啊。”
不然她能憋到现在。
皇帝:“谁说没有。”
李余:“嘎?”
皇帝也不知道李余为何如此瞧得起林之宴,他抬手向海公公示意,海公公朝皇帝应了是,走到李余身边,压着声告诉李余:“殿下您的事,是奴婢去查的,奴婢带人抄了与此事有关的前掖庭令——明全德在宫外的府邸,又亲自去了他的家乡,得知明全德在家乡的爹娘兄长早前就被人接去徐州,奴婢一路走访到徐州,却只在义庄找到他们三人的尸身。
“奴婢本以为线索会就这么断了,后来才知明全德还有一个妹妹,早年就被卖给了当地乡绅做小妾,因是用卖女儿的钱送二儿子入宫来当差,怕别人说闲话,对外只说是那个女儿溺水死了。
“奴婢辗转找到那乡绅的小妾,得知她与明全德曾有联系,并从明全德那拿到了一封信,说是要她好好留着。
“经奴婢仔细查证,那信出自尚宫局苏尚宫之手,信上苏尚宫授意明全德假传陛下口谕,隐瞒您得了疯病的事情。”
海公公为这事好一番奔波,李文谦因落马一事来见皇帝的时候,他才刚刚回京,故而脸上满是风尘仆仆的疲惫。
李余:“那个苏尚宫……”
海公公:“与东平侯私下有往来。”
李余:“那文谦遇刺你们又是怎么确定和林之宴有关的?”
海公公:“刺客死前就招了,这事儿就秋水营指挥使知道,刺客死于非命,指挥使大人猜是秋水营有内贼,便瞒下了此事。”
李余一脸恍惚地看向皇帝,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自己这只蝴蝶到底把《母仪天下》这本书改成了什么鬼样子。
以及,她还是自大了。
自大到仗着自己看过书,就以为自己比任何人都知道得多,却也不想想,书里宫斗高手宅斗高手政治家阴谋家一大堆,一旦打破了书中作者为主角赋予的光环和恰到好处的“运气”,总有人能凭借自己的实力发现林之宴的野心——
比如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坐拥整个江山的皇帝。
牛逼,太牛逼了。
李余嗓子干涩:“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放任林之宴继续当他的侯爷,直接抓起来弄死不好吗?
“他的手太多,又伸得太长。”皇帝说,语气冷得掉渣:“总得一只只剁掉,才好收拾他。”
林之宴毕竟是他曾经信任过的人,和太子妃背后的袁家不同,林之宴几乎掌控了大半个朝堂,他若不想因林之宴把整个朝堂血洗一遍,在史书上留下什么不好的名声,就只能慢慢来,一点点拔除林之宴的党羽。
这也是皇帝纵容轩王和林之宴分庭抗礼,还一定要促成谈和的原因,他知道了林之宴的算盘,为了以防万一自然就不许闻鹫离京,同时又得保证边境的安宁。
可皇帝的做法并非一点风险也没有,比如今日,如果不是李余眼尖,李矜已经被林之宴的人带出京城了。
李余:“就不能,直接铲了他吗?”
不是不能,是皇帝不愿意。
皇帝考虑得比李余更多,侧重点也和李余不同,甚至还愿意冒险去赌,去牺牲。
李余急切道:“可今天发生的事情与他有关,不都打草惊蛇了吗,还有什么好慢慢来的?”
皇帝:“今日之事,他若要装作与他无关,只需一切如常,再暗中推出一个‘元凶’来顶罪便可,还不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李余手脚发凉,另一种意义上的无法直视皇帝那张和她爸一模一样的脸:这就是政治家的耐心吗?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都能暂时置之不理。
皇帝和林之宴,都好可怕。
李余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紫宸殿的,回去后她洗把脸就去睡了,反正不管怎样,今天既救下了李矜,又知道皇帝已经把林之宴当成了必须铲除的人,他们想怎么斗都和李余没关系,因为李余不擅长这个,想参与也不知道从那插手。
最重要的是——
她可以安心回(去)家(死)了。
……
安郡王在大婚第二天,带着他的王妃入宫请安。
皇帝把安郡王留下训话,让安王妃自己先去向皇后以及皇贵妃请安。
皇帝想要先把林之宴的爪子砍掉的思路不能说是错的,因为宫里确实有不少林之宴的人,他们没办法经常联络林之宴,因此很多时候,林之宴都会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们,让他们灵活调整计划实施的时间和场合,因此他们具有很强的自主能动性,一旦林之宴出事,他们也不会群龙无首,只会出于各种目的,去暗杀宫里的贵人,让林之宴就算是死,也能把大祁弄得一团乱。
在皇帝留下安郡王后,林之宴的人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去了冷宫。
之后安郡王赶去凤仪宫,半路撞见了从冷宫偷跑出来的泠贵人。
那泠贵人就是曾经用绿火吓小十一母妃的泠嫔,她慌不择路撞进安郡王怀里,衣着虽朴素,头发也披散着没梳,但衬上泠贵人那张冷清如月的面庞,竟显出几分独特的惊艳之感。
四目相对,安郡王下意识扶了她一把。
泠贵人回头望了眼,接着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有追来的太监和宫女慌忙向安郡王请安,安郡王知道他们是去追泠贵人的,回想起两人方才的接触,怕传到皇帝耳朵里惹皇帝不高兴,就为那几个宫女太监指明了泠贵人离去的方向。
第四十八章 【改错字】“上元安康。”……
李余临到第二天去了求索斋, 看见板着脸的教书先生,才想起自己睡前忘了写那一诗一赋。
李余痛苦扶额,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古代可没有不让体罚的说法, 功课没做是要被狠狠打手板的,但碍于身份问题, 基本都是伴读代受。
李余在现代都二十出头了,怎么着也不能让十七岁的闻素替自己挨手板。
只能闹了, 李余心想, 大不了落个不敬师长的名声, 反正她也不怕。
李余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教书先生压根就不罚她, 只叹着气让她把诗赋改成策论,文题不改, 写一篇明日交上来, 便算是把没做完的功课给补上了。
李余大感意外,还以为那先生是看在闻鹫的面子上, 不想让闻素挨罚,浑然不知在一众教书先生眼里, 自己早已不再是那个任性妄为, 非要混进皇子堆里读书的公主,而是一个非常有悟性,可惜没能投成男儿身的好学生。
这样的转变也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最开始他们还只是畏惧,畏惧于皇帝对安庆公主的偏袒, 偏袒到不惜动用神武军,把说公主闲话的伴读扔出书斋,甚至下旨将伴读都换了一批的地步。
后来李余去了山庄, 因为被人当面批改作业,羞耻心爆炸开始认真学习,她的学习天赋以及不同于古人的观念才被逐渐展现出来。
李余习惯性按照穿越者的标准来衡量自己,总觉得自己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宫斗不会,宅斗不行,脑子也一般般,不怎么笨但也和特别聪明挨不上边,只有围观神仙打架的份,却不知自己对既定目标的坚持和执行能力,就是她最异于常人的地方。
不过半年时间,她所写的策论便从不堪卒读,到呆板匠气,再到游刃有余,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好,每当看她策论的先生准备给她定性的时候,她总能继续给人惊喜。
且因为她不擅长用漂亮的字句堆砌内容,她的行文间很少有京城文人最喜欢的花团锦簇,每一句都干脆利落到几乎锋利的地步,观念也非常敢为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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