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现在让雷聿修知道这个消息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确定着火时满公主就在藏书阁中?!”沈烈又问了一遍。
“公主身边的宫女、内廷侍卫、当值宫人都看见公主进了藏书阁。”
“可有发现……尸体?”沈烈的手抖了起来。
“藏书阁废墟中找到一具几乎碳化了的尸体,仵作已经确认……是一名女尸。并且还……”
“还什么?”
“还在废墟里发现公主的一支断裂的玉葡萄发钗。”传令兵如实说道。
沈烈松开传令兵的领子,后退两步。
他看向营帐外,眉头拧成了死结。
如果只是一具女尸,沈烈还可以认为这不是常小满。
但熟悉小满的人都知道,她对葡萄情有独钟,无论耳饰还是发钿流苏统统都是葡萄花式。自家将军身上有一件日日不离身的玉髓葡萄发簪,就是当年小满在宣城时留给将军的。
沈烈跟随雷聿修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惧,害怕雷聿修议事回来后,他不得不亲口将小满的死讯汇报。
“满公主……真的死了?”沈烈又问了一次传令兵。
“是。”传令兵答道。
“行,你退下吧。”沈烈抬手,让传令兵离开营帐。
他心中悲痛,为小满,更是为此时还不知情的自家将军。
这时,营帐外远远传来脚步声。
雷聿修大步向营帐走来。他脸色不好,刚刚与顾云铮和顾云深产生了严重的分歧。顾云深因幕妃之事十分急躁,情绪激动。他们三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掀开营帐大门,雷聿修就觉得气氛十分凝滞。
他还从未见过沈烈如此慌张。
“怎么了?”雷聿修冷声问向沈烈。
沈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着头。
雷聿修见他如此反常,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大声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烈拱手低头,强忍情绪道:“将军,厉阳城传来消息……”
“什么消息?吞吞吐吐的。”
“北戎王宫藏书阁焚毁……在废墟中找到了小满夫人的……遗骸和遗物……”
雷聿修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沈烈。
沈烈没有听见雷聿修的声音,抬起头看向毫无反应的雷聿修,“公子,小满夫人薨逝了……”
雷聿修怔在原地,似乎没有听懂沈烈的话,皱着眉问道:“你说小满怎么了?”
“公子,”沈烈咬着牙,大声答道,“小姐她死了,死在了北戎王宫藏书阁的大火之中,宫人们从废墟里找到了她的遗骸和玉葡萄发钗。”
外面的天空上浓重地乌云预示着暴风雪将至,闷声的冬雷在云间炸裂。
营帐外一阵喧闹。
传令兵报告,一名叫白椴的男子抵达军营外,求见雷将军。
沈烈一听,立即让传令兵速速请白椴来到营帐内。
得到允许后,白椴翻身下马,毫不遮掩地使出妖力,疾风一般闯入雷聿修的营帐,一拳砸在了雷聿修的脸上。
雷聿修完全没有躲闪,硬生生地吃了这一记拳头。
沈烈见状立刻拦住白椴,“白椴!你干什么?”
白椴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绢包裹,摊开后将里面的东西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沈烈去看,一眼便认出这个已经被烧焦变形的金掐丝玉葡萄发钗。
“盈盈让我把这个给你带来,”白椴冷声对雷聿修说道,“顺便让我问问你,小满的骨灰是葬在北戎厉阳城,还是葬回大沛。”
雷聿修一把推开那支发钗,冷笑道:“你们几个怎么都向着她?全都联合起来帮她。就连沈烈你也是,竟然和小满他们一起胡闹。”
白椴一听,握紧拳头又要冲上去,被沈烈死死拦住。
“雷聿修,我们在胡闹,能拿她的生死跟你开玩笑吗?!”白椴气急,朝雷聿修怒吼道,“巡防营查明,藏书阁的火是从内部点燃的。我现在就想问问你,到底为什么你前脚刚走,小满就自己跑到藏书阁里放了一把火,把自己死在了里面?!”
“……”雷聿修沉默,心中极力否认却仍压制不住狂躁不安的心颤。
白椴推开沈烈,上前怒视着雷聿修:“伺候她的宫人们都说那日听到你们争吵得非常凶,随后就见你和长风珏同乘雪鸮离开。就连言王都说那日见到你走后,小满躲回寝殿大哭。你那天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让她竟然如此想不开?”
雷聿修还是一言不发,从他脸上甚至没有看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白椴见他如此,怒无可恕道:“常小满怎么对你,我们这帮人看得清楚,她所思所想每一件事都是将你放在考虑的第一位。盈盈让我来告诉你,小满她为了不让你因为她被冠上背叛大沛的罪名,将唾手可得的北戎王位继承权,拱手相让给了言王。盈盈还在她的遗物里翻到了整理完好的喻松节与北戎勾结的证据,拒宫女们说,她为了搜集更多的证据已经不眠不休多日。你以为她在宫中玩乐的时候,她却一直勤勉,从未怠惰一日。还有就是,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当这个代理国政的公主,实际上仅仅只是为了得到赫连穆霆手中有关喻松节卖国罪证的情报。”
雷聿修感到大脑空白一片,唯能感到全身血液似已凝滞,心脏也忘记该如何跳动了。
第148章 灵堂
北戎,厉阳城。
王宫城楼上,一身黑衣的赫连穆霆坐在轮椅上,他病容憔悴,神色黯然,双眼望向宫门,一言不发。
此时王宫内已挂满了丧仪用的粗麻,巫祝们吟唱的魂歌回荡在王宫上空,十四张引魂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灵堂内,麦儿跪在棺椁前,安静地烧着黄纸。
盈盈站在灵堂一侧,眼睛哭得红肿。玄月在一旁陪着她,面色凝重,不置一词。
黄纸在火盆里哔啵作响,耳边是巫祝口中阴郁的魂歌。
宫门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死寂的气氛。
雷聿修策马抵达宫门,身后跟着同样骑着马的长风珏。
他亮出自由出入王宫的腰牌。
看到腰牌,侍卫们赶紧打开宫门放行。他们早已得令,若雷聿修抵达,直接开门,不可阻拦。
远远看到雷聿修入宫的赫连穆霆,深深叹了一口气,萦绕的白雾散入干冷的北风之中。
“不知他会怎样?”言来到城楼上,忧虑地看着雷聿修的身影。
赫连穆霆没有回答,澄澈的双眸此时也变得沉若深潭。
“你知道小满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言淡淡说道,“她那时刚刚和雷聿修争吵完,眼看着雷聿修跟着长风珏离开,满脸委屈眼泪就挂在眼眶里,跟我说她只想被雷聿修需要,其他的对她都不重要。”
“他们当时为何发生争执?”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小满擅作主张将大沛云溪公主和莒妃送往南夷,结果打草惊蛇。估计雷聿修为此事责备了她。”
“可她不应是那种敏感的女子,几句责备也承受不起。”赫连穆霆深思着,“小满的死必有内情,还需再查。”
“嗯,已经在查了,”言叹道,“可查出来又如何,人毕竟是在这里没的,雷聿修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我要如何给他一个交代?”
“先继续查吧,等有了结果再说。”
雷聿修奔至灵堂外。
麦儿听到声音,立即起身到门口迎接,却见雷聿修停在院中,望着灵堂,一步不再向前。
她设想了无数种雷聿修到达时的情况,做好了心理准备。
本以为他会暴怒,会质问,会将这北戎王宫掀了来给小满陪葬。
可根本没有想到,雷聿修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冰湖万年不融的冰层。
长风珏跟在他身后,平静地看着灵堂里的棺椁。
盈盈看到雷聿修,又看到他身后的长风珏,一股怒气上头,愤然跑出灵堂,冲着雷聿修“啪”得一巴掌甩了上去,“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到你现在连一点悲伤的样子都没有,还带着其他的女子,便知道小满一颗心一条命算是被你彻底辜负了。”
雷聿修没有任何解释,绕开盈盈,迈步走入灵堂。
玄月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她难得一身朴素的黑色宫裙,见雷聿修到了,便愧疚道:“没想到这孩子外表看上去笑盈盈的什么都不在乎,谁成想她心里却是个易碎的琉璃娃娃。说到底这事都怨我,当日她担心云溪公主,我便给她出了和亲的主意。是我没有多作考量,信口开河……”
听了玄月的话,雷聿修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看她,只是站在棺材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白瓷骨灰坛。
“当年你父亲救我,送我去雷府养伤。我便欠了你们的救命之恩,现在我更是欠了你们一条性命。我玄月起誓,从今日起我和我的整支狼族奉你为主,誓死效忠。”玄月郑重道。
三千年道行的狼族妖尊低头臣服,这是古往今来唯一一次。
可雷聿修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完全没有理会玄月的道歉和誓言。
这时,灵堂外盈盈和长风珏争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