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宸直愣愣的站在门口,自动将眼前的画面,一遍遍描摹进脑海深处。
“小宸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他的身后,一探头就看到庭院里的宿昔,她猛地瞪大眼睛,声音下意识降低,“呀!哪里来的小姑娘,真俊!”
“婶婶……”
“我这不是怕你生不着火嘛,就过来看看呀。”
中年女人窃笑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呀。”
褚宸有点无奈,“婶婶,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是我们公司的……”
“知道了呀知道了呀,”中年女人用力拍了褚宸后背一下,差点把他手里的干柴拍掉,“哦哦,小姑娘要醒了,我就不当你俩的电灯泡啦,要是点不着火你再来叫我呀。”
中年女人都没给褚宸解释的机会,说完就蹭蹭蹭回了隔壁。
褚宸无奈的叹了口气。
“褚总你在和谁说话呀?”
宿昔搓眼睛的手顿了一下,自己为什么要用呀结尾?
“隔壁婶婶不放心,刚刚跟我回来了。”
褚宸抱着干柴边走边继续道,“你还要睡觉吗?还是先吃饭?婶婶给了我些刚做好的饭菜,咱俩可以先吃,另外还有些生米,可以用来做晚饭。”
宿昔不好意思的挠了下脸颊,没想到自己居然睡着了。
她站起身,随手拿起一块布在桌子上擦了擦,“吃饭吧,褚总我来帮你。”
她说着就接过褚宸手上的保温饭盒和生米,刚想问干柴放在哪里,一抬头就对上褚宸怪异的视线。
宿昔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褚宸的西装外套皱皱巴巴的被扔在椅子上,黑色的布料上还沾染了一层灰。
宿昔:……一不小心把老板的西装当成了抹布怎么办?
“我把干柴拿进去。”
褚宸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尴尬,他赶紧把眼神从西装上收回来,扔下这么一句就进了屋子。
宿昔挠了下脸颊,叠好西装外套后,才把饭菜从饭盒里拿出来。
白粥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清炒油菜、油焖尖椒、炸小银鱼,还有一些自家做的辣萝卜条。
宿昔早上就没吃饭,这时候肚子也忍不住咕噜叫了一声。
褚宸恰好走出来,白净的衬衫前沾染了一道道黑灰。
他忍住笑意,把洗干净的碗筷递给她:“你尝尝萝卜,婶婶特别擅长做这些。”
宿昔尴尬的避开他的眼神,从饭盒里盛了小半碗粥,又给他盛了一碗,才轻轻道了一声:“好……”
萝卜是晒干之后再腌制的,保留了原有的脆爽,辣椒香而不辣,配上清淡的米粥,令人食欲大开。
宿昔又夹了些小银鱼,酥脆咸香。
褚宸见她又添了小半碗米粥,才松了口气。
两人很快就解决了午饭。
宿昔就着井水把碗筷洗干净,褚宸把保温盒还回去后,两人又出发了。
这个村庄人不算少,四周环山。
山里树林茂盛,山路蜿蜒。
寿材店不大,建在半山腰的位置。
店主是个老人,看上去和褚宸很熟悉,宿昔趁着两人闲谈的功夫,挑了些自己需要的东西。
结完账两人重新回到车上。
褚宸瞄了她一眼,道,“这边虽然没有明令禁止烧纸祭拜,但总归是山林,要注意防火。”
“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会选择在没有树木的路边,或者不容易起火的河边……”
宿昔想了想,“河边吧。”
“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褚宸一脚踩下油门,继续往山上开去。
山路是人工修好的,平坦宽敞。
走了没一会儿,褚宸直接左转,离开人工马路,向着一条林间小路驶去。
林间小路自然形成,凹凸不平,宿昔坐在车上差点被颠晕。
“到了。”
就在宿昔头昏脑涨,马上要吐出来的时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褚宸这一句,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宿昔快速打开车门,属于山林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冲淡了恶心感,脑袋也清明不少。
高大挺直的白桦树分布在小径两侧,树叶随风而动,偶有几片飘落,晃晃悠悠的落在地上。
小河在小径尽头,清澈的水流湍急而下,和岩石相互撞击,发出叮咚声。
宿昔不由自主的深呼吸。
褚宸从车里摸出来一个打火机递给宿昔:“我去看看我奶奶,你自己在这里可以吗?一个小时后,我再来接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宿昔知道,他这是贴心的想给自己独处的时间。
接过打火机,她抿了抿唇,真诚道:“褚总,谢谢……”
褚宸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客气了。”
他也想知道小主播祭奠的人是谁,但是宿昔不主动说,他也不会追问。
宿昔看着他驾车离开,这才在河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她打开沉甸甸的黑色口袋,全是纸钱。
山林中偶有微风。
宿昔怕燃烧的之前被吹跑,就用小石头垒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空地。
她将纸钱放在石头中间,打火机稍稍一碰,就燃起一串串火苗。
“小兔……啊不,应该叫你宿昔吧,地府名册上可没有小名。”
她直勾勾的盯着跳动的火苗,这波纸钱烧尽,就把下一波送进去。
“如果我知道你这么容易满足,我就再在贺家停留的就一些了,那样你是不是也会晚点再走?”
“说不定在这期间,你可以留恋起人间的生活,可以从我这里抢回名字和身体,也不用落得连个墓都没有的结局,也不知道你现在还能不能收到这些钱。”
宿昔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我在想什么……你那么善良,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小兔一直觉得亏欠了宿昔,但是她不知道,宿昔倒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她。
虽然被无端扯进一个陌生的世界,还要帮助原主人脱离原有的人生轨迹。
但是这些对于宿昔来说,并不算什么,相反地,她因此才有机会看到一个和平的时代、才有机会重新生活弥补上一辈子的遗憾。
黑色口袋越来越空,最后一簇火苗越来越小。
宿昔眼眶泛红,一肚子的话最后只变成了一句祝福:“愿你下辈子有爱你的家人、可靠的朋友,顺利又光明的人生,而你也依旧单纯善良。”
褚宸终究还是不放心,宿昔一个人在山上,他匆匆给奶奶的墓碑扫了扫灰,就折了回去。
还没靠近,就听到树林中突然传出一声高亢的咿呀声,群鸟惊吓之下纷纷起飞。
“你我二人一见如故,道义之交,不可学那市俗之辈。”
“小弟今年三十四岁。有意与兄台结为金兰之好,不知兄意如何?”
……
“兄长为我丧黄泉,点点珠泪洒胸前。”
褚宸立刻认出来是宿昔的声音,他走下车侧耳细听,宿昔这次唱的是老生,声音嘶哑哀戚。
褚宸好一会儿才听出来,这一出竟是《舍命全交》,又名《羊角哀》。
这戏他知道,春秋时,左伯桃赴楚求取功名,中途遇雨,恰好得到羊角哀的帮助,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左伯桃见羊角哀学识渊博,便提议一同赴楚。
途遇大雪,两人衣单食少,左伯桃为了护住羊角哀,用计自杀,将食物和衣服全都赠与羊角哀。
羊角哀悲痛过后赶赴楚地,最后求得功名,后有一天梦到左伯桃,他说自己的墓和荆将军太近受到了胁迫,希望能帮他迁墓,可惜羊角哀屡次失败,左伯桃迁墓无果,魂魄还被荆将军压迫。
最后,羊角哀愤怒之下,制作了三个铜木偶,在左伯桃墓前自杀,亲自去帮助左伯桃的魂魄脱困。
褚宸捋顺情节,心中大乱。
其实他这一路有过很多猜想,最后认定宿昔来祭奠的是过去的自己,但是这一听,明显是好友逝去,还是交情极深的好友。
但据他所知,小主播的亲人朋友,好像都健在?
褚宸心焦,只怕宿昔也和戏文中的人一样,做出什么傻事。
他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宿昔独自站在小河边咿咿呀呀的唱着,连背影都透露出几分悲痛。
褚宸下意识停下脚步,他站在树后,静静的看着她。
陡然生出一阵无力感,他没有资格询问宿昔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人是谁、又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祭拜,也没有资格把她放在身边,看着她不要做傻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戏曲到了尾声,宿昔的声音也逐渐消失。
身后传来稳重的脚步声。
宿昔回头,褚宸面无表情的向她走来,“还要再待一会吗?”
她抬头,太阳西落,天空整个被映成红色。
一个小时早就过去了,也不知道褚宸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用了,天黑山路不好走。”
褚宸抿了下唇,“好。”
他用余光盯着宿昔,仿佛不经意般道:“他不会希望你做傻事。”
“放心,我不会浪费她给我第二个人生。”
褚宸心惊的同时又有些酸意,这个人居然对她这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