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夤瞧了眼摇摇欲坠的殿门,轻笑道,“其一,不跟背信弃义的某人一样,我做事言而有信,说帮你,便不会骗你。其二,此番你有命来,有没有运气出去...那又是另一回事。”
晁胭儿不是傻子,话语里的危险昭然若揭,她环顾四周,这密殿极大,仅有一门一窗。殿门将被破开,从门口离开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三步并作两步,晁胭儿走至窗前,打开窗,可窗下却是万丈悬崖,天不知何时以陷入无边无际的黑。
“怎么可能,明明方才还是下午。”晁胭儿喃喃道。
高殿上悬挂的人形花皿更让人汗毛寒立,她不断后退,试图找到一丝安全感。她亦在这其中找到了顾雁,好在顾雁只是昏迷,还有呼吸。长鞭一甩,卷住顾雁的腰,将她带下来。
陆砚生将顾雁抓来,却不伤她,定是有所顾忌。
说不得能替她挣得出去的机会,可无论她怎么做,顾雁都不醒。殿门已裂了几道缝隙,若是再想不到法子,她就再也找不到生机...可弟弟还在山主府等她,她必须要出去!
对了!顾欢!
“顾欢!别再睡了...啊!”
左夤一直在冷眼瞧晁胭儿,她被他卷进来,如今团团转,十分可怜,看她都还没碰到顾欢就被狠狠弹出几米远,他叹了声,跟她解释,“这是百里明月的祭座,旁人近身不得,顾欢曾孕育他的骨肉,她自然无妨,你去作什么死...”
那狠狠一摔,晁胭儿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都被撞碎一般,灵魂几乎是震了震才归位,环顾四周,窗外漆黑,殿内人皿林立,明月珠拱绕着银月殿座,还有那摇摇欲坠的殿门,这一切都不真实,像是一个噩梦。
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人间...
她这般想着,也喃喃出声。
“人间?”左夤冷冷嘲笑,“说的冠冕堂皇,光鲜亮丽,说的这世界只为人存在似的。天下之大,万物皆有灵性。”
字有灵,是以生出这个世界。
花木有灵,纠缠艳骨,得以永生。
人可以主宰这个世界,花木亦然。
当年缔造出“陆砚生”,已然耗尽他毕生的力量,“陆砚生”乃执念所化,其本身便是不朽的,再加上其觉慧如天人,他觉得,陆砚生一定能帮他实现理想。
他想要每一个人都能永生,成为像陆砚生那样的人,但是他操控不了陆砚生,而陆砚生做出来的人,却能够为陆砚生所操纵...如今只差最后一步,那就是普世化,将这种永生普世化。
想象着那种日子...结束无聊置顶的轮回,让这个世界无限地发展下去,所有人都会成为明月宫的拥趸,所有人都将成为明月宫的信徒,千千万万的人信仰着这里,至于百里明月...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
谁都可以是百里明月。
反正陆砚生不在乎这些东西,还省的他动手除去陆砚生。
届时,他左夤,是千千万万人唯一供奉信仰的神。
只可惜...顾欢出现了,一切的完美的计划都被打乱了,陆砚生几乎忘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陆砚生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个儿心里有数,他的孩子,势必会肆无忌惮地夺取母体的营养,是以他日日以心头血入药,哄骗顾欢喝下去,以压制她腹中孩儿。
纵使如此,他知道陆砚生依旧不安,陆砚生早早便开始作打算,为顾欢谋求长生。
明月宫是所有轮回的交错口,每一次轮回结束,明月宫都会多一间殿。他们现在所在的密殿,他救“陆砚生”的那个轮回入口。
不知不觉,明月宫已然古老至此。多少年了,记不清了。
自顾欢来到明月宫之后,陆砚生日日都要来主殿养病...当然,那都是在顾欢看来。其实陆砚生不是在养病,而是走进一间间尘封的殿,那相当于重入轮回,他入那些轮回,是为了替顾欢寻求长生药。他提醒过陆砚生,把顾欢做成个花木器皿,她一样可永生,但是陆砚生置之不理。
因为时间流逝速度不同,明月宫一个白日,相当于一个轮回,所以在顾欢看来,陆砚生不过是白日去养了个病而已。
其实在她看不见的时间,他已然又独自走过了许多年。
这一切,左夤都冷眼看着。
那日顾欢几乎难产而死,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陆砚生那么失态。也就是那时,陆砚生忽然悟到,即使顾欢长生又如何,他找的那些长生药,只能在她无灾无难时,保她青春永在,可她十分脆弱,会病,会伤...
当陆砚生将目光转到那个婴儿时,左夤还是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他还是那样冷心冷情的一个人,前几日还对那个孩子满怀憧憬,转眼间便凶相毕露。
原来像陆砚生那么心硬血冷的一个人,也会满心热烈的爱一个人吗?
陆砚生那种人...哦不,那种东西,他知道爱是什么吗?他无非是觉得顾欢新奇,那股子新奇劲儿没过罢了。
陆砚生找个新奇玩意儿打发打发时间他不介意,可要是影响到他们的大业,那他势必就要管一管。前段时间他暗里地引着顾雁那几个小喽啰去查,提供给他们的东西有真有假...毕竟太假了他们也不信,他们也如他愿将事情传达给顾欢,可顾欢非但没有如他愿自动离开,竟还同陆砚生关系越来越好?
他不是没有对顾欢动杀心,可他若真的那么做了,陆砚生定然会与他敌对,那不是他想看见的。倒不如叫这两人生了嫌隙,使得顾欢离开,陆砚生心死。
他接近不了顾欢,便借着晁胭儿的手来。陆砚生的过往吓不了顾欢,可若顾欢知道...陆砚生试图用小婴儿的心脏入药,换得她的永生不灭呢,她还甘愿留在他的身边吗?
试问,谁会不惧怕这样的魔鬼呢?
这般想着,左夤桀桀笑出声来。
殿门破开的瞬间,顾欢猛地睁开眼睛,大量的信息涌入,炸的她头疼,一时她竟分不清这是幻象还是现实。她勉强支起身子,左夤和晁胭儿均在殿内,地上还躺着奄奄一息的顾雁...最后,她望着一步步走来的陆砚生。
与往常不同,他的眉心添了道红,若白花挂血,生生添了妖异感。
当看清殿座上坐着的是顾欢,陆砚生步子一顿,声音冰冷,“左夤,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无非是可怜她,她瞧瞧她的好情郎是个什么玩意儿而已。”左夤吊着眼睛,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很快他察觉到浓郁的杀意铺天而来,旋即念咒,周围腾出一圈火来,逼退重重杀意。
即使如此,他还是被陆砚生操控的花木逼在墙角,动弹不得。
此时,顾欢完全苏醒。她没有说话,她先是探了探顾雁的呼吸,还好,人还活着。
“阿欢。”
声音低低,不问,不猜。
顾欢站起身来,十分平静,她环视一圈,眼神从那些个男配的脸上掠过,他们已经了无生息,像个漂亮冰冷的标本,这是陆砚生惯用的手法,她问,“这是什么?”
左夤惯常热心,道,“这不是你的任务么,他都替你做掉了,你便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顾欢沉吟,想来也是,陆砚生那么聪明,应是早料到她的任务是什么了。
“是吗?”顾欢接着问道。
陆砚生不敢说话,唯能低低一沉吟,然后点头。
“那你知道不知道,若是这一切结束了,我就该走了?”
陆砚生迷惘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话里是什么意思。
顾欢嘲他一声,道,“方才我在这里看了你的一生,说实话很多事情我不在意。陆砚生,你独自一人那样久,久到麻木,我也理解...既然你选择对我好,为什么不想想,什么叫对我好...陆砚生,你看倦的那些山河岁月,你的孩子也想见见呢。”
“可我只在乎你。”
见他如此执拗,顾欢已然想不到什么话来堵他。
“陆砚生,我们才认识不过数月,你对我不过是新鲜劲儿,你又何苦因为我,弃了你的骨肉。”
“新鲜劲儿...阿欢,你在我心里很多年了。”
数不清了,有几百年了吧,在明月宫这些时日。每日他离开她,都是进了数十年的轮回里,替她寻肉身长生之法。于她而言,那不过几个时辰,可对他而言,却是漫长的几十年。
她没看见的地方,其实他又爱了她许久。
“陆砚生,你留不住我的。可若你让我看一眼孩子,我兴许会心软。”顾欢放低语气,拉住他的手,甚至是低低哀求。
“可你总在骗我。”
顾欢叹了叹气,望了眼天花板。
哎,脑壳疼。
不过听这意思,孩子是平安的。她松了口气,恳切道,“当我求你。”
她的要求,他一向依言照办,这是他的承诺。陆砚生低头瞧她,她眼里带着执着,是他必须遵从的执着。原先那个孩子是他的念想,求她永生的念想。现在依然是他的念想,念她留下来。
“好。”他应声。
不过片刻,阿叶走进来,怀中抱着一个婴孩,顾欢小心翼翼接过来,那是个男孩,婴儿面色红润,这些时日,应是被照料的极好。他小小一只,睡在顾欢怀里,顾欢不自觉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