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屏手一抖,碗碟差点掉下来,仿佛“陆砚生”这三个字是毒水猛兽似的。
这个青屏怎么有些不对劲儿?
以往在她面前,不是扭着腰耀武扬威,便是提着饭盒装作不在意撞她一下,俨然她才是陆宅女主人一般,顾欢不甚在意,也不屑于与她计较。
怎的?她今日改了性子?
不仅不冷嘲热讽,还安安静静地低眉顺眼,毫不作妖。
青屏舀了一勺粥,白糯的粥置在天青色的小瓷碗里,生袅袅白雾,闻之生香,“依着您的喜好,加了糖的。”青屏说。
顾欢神色复杂,恨不得避之三尺,她怎么觉得这里面加的不是糖...是药呢?
算了算了,她还是先去找陆砚生吧。左右陆砚生是不会吃了她,先去老老实实认个错,明天又是生龙活虎的一天。
扣了两声门,听见一声请进后,顾欢运了一口气,开门进去,正瞧见陆砚生在下棋。他才洗浴过,一头青丝散下,发尾带着潮气,堪堪由一根发带捧着。
瞧瞧这样子,宁愿下棋,也不愿同她用饭。若是再等个把时辰,他又该祭出陆氏家规,将她吊起来吊到半夜——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小肚鸡肠的陆美人。
“啪嗒!”一声,旗子落下,声音与门开的声音重合。陆砚生的指尖还顿在黑子上,抬首看向顾欢,姿态未动,眸中的绯色氤氲开来,慢慢放大和摇晃。
是她在一步步走近。
“过来,阿欢。”
第13章 暧暧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我说了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不会有下一次!你够了没有,陆砚生,我还不够听你话吗?你有完没完,我虽有求于你,却不是你养的猫猫狗狗!”
她抹了眼泪,但是很快平复下来,低声下气说了句对不起,倨傲地扶着肩膀出去。陆砚生没生气,也没出声,给顾欢狼狈的自尊留了个体面。
比起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了无始终的世界,顾欢是一个鲜活的存在,他允许她胡闹,允许她闹小性子,张弛有度,才能更好地驯服。
可这并不代表着,有些东西能够骑到他头上去,欺负顾欢。
“你可真够敢的,少夫人也敢撞!”扫地丫鬟碎嘴道。
青屏“切”了一声,十分不屑,“有什么不敢的,就她那副样子,也配当少夫人,不过走了狗屎运。”
“少主与她日日同处一室,万一一个枕边风,你可就完了...”
“呵,那顾欢也就是个纸老虎,窝囊废,给她十个胆子,她要敢告状,我跟她姓!”青屏洋洋得意,像那种人,市井小民,没见过世面,真以为自己进了陆宅就山鸡变凤凰了,瞧着小婢女吃惊的眼神,更加找不到南北,“今晚,我让她好看...”
“哦,说来听听,你要如何叫她好看。”
青屏动作僵硬,木讷地回头,手里的花盆“咣当”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说话不连续,“少、少爷...”
她连忙跪下,生怕被赶出陆宅,“少爷,请您别赶我出陆宅,我没有,真的没有...是她,是顾欢,是她嫉妒我在您面前的地位...”
“她嫉妒你?”陆砚生揉揉眉心,觉得好笑,“你什么东西,她会嫉妒你,她连告你的状都不屑。”
“少爷...”青屏愕然又惊慌地抬头,一双杏眼早便没了主见,顾欢真的没有告她的状?那么说,少爷是因为听见自己刚才的话,才生气,思及此,青屏心更坠一层,几乎是爬着上前,涕泗横流,“少爷,我错了,求您不要赶我走...”
赶她走?他当然不会赶她走。
“你在陆宅衷心一片,从未有背主之事,我自然不会赶你走。”
青屏悲喜交加,恨不得将头磕破,原本她在陆砚生面前有多风情俏丽,如今就有多低贱。她就知道,少爷不会忘记这些年她的侍候,对她顾念。可下一刻,硬生生被拖进后院的青屏万念俱灰,盯着似笑非笑的温和少爷,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宅内所有人,前去观刑。”管家沉声喝道。
足足一个时辰,陆宅笼罩在一片阴云下,所有侍候之人皆两股战战,面色发白。青屏明明被打的几乎没了声息,却身上没有一些伤痕,熟悉陆家家规的人皆知,这内里,怕是坏透了。
“看完了。”陆砚生懒散坐在椅上,由着下人捯饬护理自己的手,明明慵懒神色,却逼仄得人说不出话来。
下面一众人跪着点头,噤若寒蝉,面色惨白如纸。
“阿欢是我的人,是陆宅唯一的主母,知道吗?”
又是一阵匆忙的点头。
“在这个陆宅,别说她是少一根毫毛,就算她是受寒发烧打了个喷嚏,我都要你们承受惨痛千百倍的代价,懂了吗?”
底下人头低的不能再低了,心中皆知,自此,这百余条家规外,又添了顾欢二字。
“散了。”
陆砚生进了竹苑,听闻顾欢踩着点回来,未有所动。操控着轮椅进入最里层的密室,拿出一本册子,略微泛黄,似乎写了很多次,陆砚生细细翻着。指尖在扉页间慵懒跳跃,停在一行间。字体萧疏轩举,上言:六月十六,西域王子晁烈。
算算日子,如果他没记错,便也就是明天。
以往的“顾欢”,借着这位天之骄子落魄时将其救起,与之颠鸾倒凤,何其恶心,无一例外。这次的顾欢,确实有些不一样,甚至让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不过,只要到了明日,一切皆会揭晓。
阿欢,会怎么做?
他有点好奇。
喜宝从小塌上跳进他的怀里,波斯猫淡蓝色的瞳孔泛着讨好又温柔的色泽,揉着柔软的毛发,猫咪眯着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鼾声,极其享受。陆砚生想起那日,顾欢腆着脸讨好他的那日,她仰头瞧他,额前细碎的胎毛莹着暖黄的弧度,下巴垫在他手边,讨好的目光里,是不易察觉的倔强,还有她仔细掩藏的自尊。
他停了手,忽然便没了趣味。喜宝委屈地呜咽两声,知自家主子厌了自己,尾巴耷拉下去,怏怏离开。
陆砚生没去吃饭,内心默数着数,依他对顾欢的短暂了解,五十声之内,她必会前来认错。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九字方落下,门“吱呀”打开,正合上棋子落下,顾欢进门来,很好地将倔强隐藏,温和讨好地看着他。陆砚生指尖顿在棋子上,姿态未动,慢慢瞧着她,她走了两步,没再靠近,他有些不耐,说,“阿欢,过来。”
“今日是我错了,我不该顶撞你,我语气不对,我向你道歉。”她坐在陆砚生身侧,语气真诚,听不出来一丝不耐烦。
明明那么不想认错,却卑躬屈膝,他很想说一句:虚不虚伪?
迫于急切地想看这副面庞下的惊慌,陆砚生展开一幅画,上面赫然一副异域男子图画,双眸乃为黄金瞳,烈烈生风,如鹰隼般,直直望着画外人,顾欢心里一哆嗦,这不是战斗民族小哥吗?怎么陆砚生会认识?
她眼里的吃惊显然取悦到陆砚生,他步步紧逼,“认识吗?”
亲昵地搂着她的腰,发尾落在手背,陆砚生不自觉捻了捻,周身每一处因为她的靠近而变得舒爽愉悦。顾欢没察觉到他的变化,盯着画,大脑高速运转,甚至手不知道放到哪里,陆砚生看出她的无措,顺其自然把玩她的手,化解她一些尴尬。
“不认识吗?”
“不认识。”她低声说,似乎是下了狠心,“现在不认识,很快就要认识了。”
“哦?”
“你说过你不过问的。”
陆砚生挑眉,没过分在意,反正一切,明日揭晓。
顾雁明日要去江州槽口做义施,想问陆砚生借艘船。长云见是顾雁,想起之前少主对她的纵容,便也没有过分拦着,只说一声夫人也在竹苑。
夫人是谁,顾雁自然知道,有些郁然,但很快有些释然。是她害的姐姐守寡,现在姐姐有个更好的归宿,她应该高兴。
砚生,算是个良人。
门掩着,不用推开,透着雕花木门就看见厅内琳琅满目的珍宝,案头的小香炉清烟袅袅,房内只留着淡淡的清香,正中的琉璃榻上半卧着两人,衣衫半掩...陆砚生眼底聚拢了浓得化不开的深色,低头啄吻阿姐光洁的脊背,那红色的吻痕蔓延开来...
“阿欢...”
素日清朗的声音,也带着低低的沙哑。
女子手撑着案边,嗯了一声,隐忍着,不说话。他也不生气,若优雅的猫科动物,不厌其烦地尝试着驯服,一点一点击溃她的防线。
冷不丁,顾雁对上他的目光,吓得倒退一步。她何曾发现,温和如砚生,眼神竟同野兽般幽深,这幽深中,竟还带着些许...媚色?
她失魂落魄,路也走不稳,途中遇见长云,只和他说自己要借江州一艘船,长云虽纳罕,却点头说会告知少主。不知所然地瞧着满面羞窘惧色的小姑娘逃也似的离开。
陆砚生在与顾雁对视后,不紧不慢拢上顾欢的纱衣,掩上春色。
“怎么了?”顾欢问。
“怕你着凉。”他说。
顾欢冷笑一声,余光瞥见棋盘上一子落错,她粗略懂些,说,“你错了这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