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座位前垂了一道薄帘子,看不到长相。不过那身形的轮廓,一看就是二皇子。
传闻中,这段时间,永熙帝对二皇子很不待见,怪不得他只敢老实坐着,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估计突然被叫过来,也很是忐忑,摸不准永熙帝啥意思吧。
永熙帝拉着俞鹿喝了几杯酒,一开始还在闲话家常,渐渐醉意浓了,他的表情开始有点儿狰狞,当着俞鹿的面,恶狠狠地咒骂起了这些天闹事的流民。
接着,他又咬牙切齿地谈起了逃脱了的萧景丞,还向俞鹿分享了他在捉到萧景丞后,打算用什么酷刑来处置对方。
俞鹿听得胆寒,如坐针毡,对着满桌子的佳肴,也没胃口吃。
好在,永熙帝似乎不需要她搭话。为了不激怒他,俞鹿也不敢反驳,就老实地听着,为了缓解不适,她往口中一杯接一杯地灌茶。对面的二皇子想必也是非常煎熬,和她一样,完全不敢说话。
自己说了半天,永熙帝冷不丁地,问起了她在佛安寺遇袭那晚的事。俞鹿小心翼翼地将编好的版本重复了一遍。永熙帝握着酒杯,若有所思了一阵,忽然冷冷说:“过来,给我倒酒!”
俞鹿抿了抿唇,执起了酒壶,慢慢走近,往他杯中倒入了清液,忍不住看了一眼二皇子的方向。
就是这一眼,被永熙帝捕捉到了。他眯了眯眼:“你看什么呢?”
“回圣上……侄女只是在想,要不要也为二皇子哥哥添一些酒。”
“哦。”永熙帝的唇边,又露出了那种有点儿危险的笑容:“那你去吧。”
俞鹿隐约觉得不对劲,直到走到了帘子边,她才闻到这里有股难言的臭味。永熙帝还在背后盯着她,来不及细想,俞鹿的手,就轻轻地掀开了帘子。瞬间,就有不少蚊蝇飞了出来。
俞鹿挡住了脸,等它们飞走以后,定睛一瞧,瞬间,浑身汗毛倒竖,几乎魂飞魄散,尖叫了一声,连连退后,酒壶也碎了。
帘子里坐着的是一个死人。样子还能看得出来是二皇子,尸身发黑发臭,胸口的位置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看起来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不过被人摆成了一个饮宴的姿势,坐在这里罢了。
像是被她惊恐的模样逗乐了,永熙帝丧心病狂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
但没笑多久,他的表情又变了。
“楚恪……恪儿,朕的恪儿。”永熙帝的眼睛忽然红了,踉踉跄跄地从高台上走下,来到了二皇子的尸首旁边,抱着他,哭嚎了起来:“不是朕狠心呐!要不是你不肯认错,非要与朕争吵,还想杀了朕篡位,逼急了朕,朕也不会让人活剖了你的心,放在你面前,给你看看是不是黑色的啊!”
真相居然是这样。怪不得在祭祖那么重要的场合也没见到二皇子了!俞鹿坐在了地上,脸色铁青,浑身颤抖,胃部酸意翻涌,脑海里也充满了困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该在冬天时谋逆的二皇子,竟然在祭祖前,就死在了永熙帝的手里。这不就说明了,主线剧情变化了,重要的节点也被提前了吗?
“恪儿……你黄泉路上是不是太孤单了,为什么朕这些天都噩梦连连,一直梦到你死的时候那两只看着朕的眼睛……是不是给你送一个陪葬的人,你就不会再来找朕了?”
永熙帝似乎已经神志恍惚了,哭了一阵,就止住了,站了起来,忽然从墙上拔下了一把剑,眼泛红光,冲向了俞鹿,摆明就是要杀她。
俞鹿慌忙地爬了起来,撑起了面条一样软的两条腿,往大殿门口跑去。然而永熙帝离她太近了,喝了酒还力大无比,没多久就将她揪住了,俞鹿被狠狠一推,脑袋重重撞在地上,好像里头的脑子都被撞成了碎块,人立即就懵了。
一回头,她瞳孔放大,便看到那把剑,对准了她的脖子——
然后,剑就掉了下来。
永熙帝瘫倒了。
在他的身后,站着气喘吁吁的嵇允。他换上了一身侍卫的外衣,脸色也很难看,手里还握着半个破碎的花瓶。
“嵇允……”俞鹿的眼眶中,慢慢地浮出了一层薄薄的惊吓的泪水,头疼得不行。骤然被搂入了一个温暖怀抱里。
在这一刻,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差点就被永熙帝杀了。
俞鹿埋在他心口,还在轻微发着抖:“他要杀我,我的头撞到地上了,现在好疼……”
嵇允没说话,只是越发用力地抱紧了她。目光越过她的头,落在了地上的永熙帝身上,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好一会儿,俞鹿才想起了麻烦。因为头很疼,她的视线一阵阵发黑,勉强问:“……皇上,是不是死了?”
“没有,心口还在动。”
“那……我们怎么办?快传太医。”
“他现在受了伤,如果不予理会,他说不定一会儿就会醒来,也说不定会失血死去,然后在几个时辰后,才被宫人发现尸体。如果他醒了,对你、我、还有靖王府,都会是灭顶之灾。”嵇允轻轻地揉按着俞鹿的后颈,为她放松,面上流淌过了一种分外森寒的冷意,语气轻柔:“所以,他必须去死。”
说着,嵇允低下了头,才发现俞鹿不知何时已经晕过去了,大概没听见他后面的那些话。
这样也好。
嵇允环顾了一下狼藉的室内,把她抱到了一张干净的床上,再将她头上伤口稍微包扎了一下,才悄悄离开。
……
大皇子收到了嵇允的暗号,不可置信地带着自己的亲信赶到了摘星楼,就看见多年来一直压了自己一头、让他心生怨恨的二皇子,心脏已经被挖掉了。
永熙帝则昏迷在了楼梯旁的血泊里。
躺椅上,则睡着不省人事的俞鹿。
大皇帝惊呆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皇子应该已经死了一段日子,大约是皇上动的手。”嵇允看了他一眼:“今夜,皇上喝醉了酒,想对郡主行凶,没能得手,反而自己受了伤。”
大皇子呼吸加促,看了一眼皇座,捏紧拳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但他还是有贼心没贼胆,拿不定主意,就下意识地问了嵇允同一个问题:“嵇允,我该怎么办?我可以……”
“在第一次见面时,殿下就告诉我,你有一样想要了很久的东西。”嵇允轻笑:“如今,它不是已经唾手可得了么?我想,殿下的心里,早已有了决断。”
“……”大皇子直勾勾地盯着永熙帝,表情慢慢变了:“对,你说得很对。”
“不过。”大皇子顿了顿,看向了俞鹿,声音冷酷:“既然她已经看到了今晚的事,谨慎起见,还是除掉她为妙……来人啊。”
嵇允的心里微微一紧,面上却不显,只是上前一步,护在俞鹿的身前,说:“殿下,不可。”
大皇子皱眉道:“为什么?说不定她会坏了我们的事!”
“殿下,郡主非但不会成为你的阻碍,还可以替你解决一个麻烦。”嵇允不慌不忙地说:“众所周知,郡主一向颇为受宠,又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力。从她口中说出今晚的真相,会比你的一人之词更让百官信服,也必然会让靖王对你感恩戴德。相反,如果郡主死在这里,惹来靖王刨根问底,麻烦岂不是更大了?”
大皇子犹豫了一下,本着这段日子对嵇允的难以言喻的信任感,他很快就被说服了:“她醒来之后,真的不会乱说吗?”
嵇允笑了笑,反问:“殿下,如果是你,面对一个想杀了自己的人,和一个帮自己解决掉前者的人,你会选择帮谁说话呢?”
……
俞鹿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靖王府中,躺在自己的床上了。
她的头上敷着药,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
香桃和小蝶正守在了床边,看到她醒来,就告诉了她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昨夜,皇上在摘星楼上饮闷酒,失足坠亡了。
据说,他酒意上头,不仅砸晕了被他临时叫过去一起饮酒的俞鹿郡主,还提剑杀了伺候了自己十几年的太监宋公公。没有了人搀扶,永熙帝脚步虚浮,翻越了栏杆,失足坠地,当场死亡了。
宫人听见了落地的闷响,大惊失色,冲去告诉了大皇子。
据闻,大皇子当时已经就寝了,得知父皇危难,立即从塌上滚下,带着御医,赶到了摘星楼。永熙帝的尸首就躺在一楼的石地上。摘星楼内,桌椅倒塌,杯碟碎裂,看得出来,这里经历过一场追逐。
二皇子的尸首,骇人地倒在了座位上,宋公公的尸首,则被永熙帝挂在墙上的宝剑穿心而过,倚在了柱子上。
与之相比,只是被砸晕了的俞鹿已经是很幸运了,被宫人抱了下去治伤。
御医赶到后,确认了永熙帝已经没气了。而且,因为他的尸体摔得太碎了,再也无从验明更细致的死因。
大皇子抱着弟弟和父王的尸首,在百官面前,痛哭流涕,悲伤到无法言语。快天亮了,还不愿离开,直到晕厥了过去,才被下人搀扶了回宫。倒是博得了一个孝悌的美名。
消息传出去后,百官哭天抢地。
不过,鉴于永熙帝的残暴习性,这些哭声里,有多少真诚,多少水分,倒是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