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沉默。
陈管家只当是静姝总算知道怕了,施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单子来,单手朝静姝一递:“大姑娘,请吧。”
阳春翻着白眼夺过单子,双手呈给了静姝。
静姝一看,就气笑了,直接吩咐立冬:“去找两个力气大的小子来,送客。”
立冬端量了一眼陈管家的身形,直接拽着陈管家的后脖颈拖出了花厅。
静姝在《美苦惨女配逆袭打脸piapiapia》里,慢幽幽地加了一句——陈管家被谢府赶出家门,不慎崴伤了脚,被好事的传扬出去,成了京中笑柄。
*
望北书斋。
静姝推门进去,便见谢瑾年正歪在罗汉榻上闭目养神。
眼底下,黑眼圈浓郁。
又披着宽大的衣衫,显得人格外憔悴。
悄声掩上书斋的门,静姝蹑手蹑脚地走到罗汉榻前。
视线扫过炕桌上的食盒,落在谢瑾年乌黑的眼圈上看了一瞬,静姝用从花园子里掐的西瓜瓤蹭谢瑾年的鼻尖。
西瓜瓤的粉,映着莹润如玉的白,衬得谢瑾年那一张盛世美颜仿佛比花还美。
静姝抿唇,晃着西瓜瓤又去扫谢瑾年唇色浅淡的唇。
清隽的眉宇渐而染上笑意。
清越的笑声越过娇艳的花,温温柔柔地拂过静姝耳畔,散在静谧的书斋里,闹的静姝的耳朵有些发烫。
静姝搓搓耳朵,往前挪了半步,端量着似是仍在阖眸假寐的人,把粉嫩的西瓜瓤别在了美人鬓边。
歪在榻上的美人懒懒地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搭在静姝腰上,略一用力。
静姝手无着落,直接扶着美人的肩扑进了美人怀里。
软玉在怀,谢瑾年总算睁开了眼。
那一双素来澹然无波的眸子里溢满了笑意,又哪里有半分睡意?
静姝盯着谢瑾年的眼看了一瞬,轻啐:“装睡骗我呢!”
谢瑾年动动身子,把姿势调整的舒服了些,按着小娘子的后脖颈下压。
噙住仿若主动送上前的朱唇轻啄了一下,笑道:“没装,是真睡了。”
静姝显然是不信的,头微微后仰,掌心挡在谢瑾年那被她的口脂染上了几分色彩的唇上,轻哼:“男人的嘴。”
谢瑾年闷笑。
指腹点在静姝的手背上,隔着静姝的手指自己的唇角,坏笑:“娘子想要,尽可以自取。”
静姝霎时脸爆红,翻着白眼啐了谢瑾年一口。
谢瑾年朗笑。
抱紧静姝,蹭蹭他的小娘子有些烫的脸颊,忍着笑道:“方才是真睡了。不过心里一直念着娘子,是以娘子一来,我便醒了……”
谢瑾年在静姝耳畔低低地笑,“娘子,这算不算为夫与你心有灵犀?”
静姝推推谢瑾年,嗔怪:“夫君若真与我心有灵犀,那食盒便不会动也没动了。”
谢瑾年顺势松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小娘子掀开食盒,一样一样往外端吃食,轻笑:“没有娘子秀色佐餐,吃了也是食不知味。”
谢瑾年分明是有意等她,偏偏话说出来就带着一股子流氓腔,就像是开启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开关,不撩她一句便不会说话了一般。
静姝把饭菜摆好,谢瑾年接过食盒,放到了榻边地上。
两个人分坐在炕桌两侧,相对而作。
谢瑾年挑了一筷子羊蹄,眯着眼,慢条斯理地、如同品鉴世间顶级美味一般,慢悠悠地吃了:“世间至味。”
静姝莞尔。
分明是个长在富贵窝里的大家公子,竟活似是几百年没开过荤似的,这几天嘴里念叨的不是肉就是肉。
看出小娘子心中所想。
谢瑾年举止优雅,动作迅速地又吃了一口羊蹄,垂下眼睑,慢吞吞地说:“早年身子骨儿不好,辛辣荤腥都沾不得。后来身子骨调养好了,又不得不装着不好,蔺先生唯恐我出了疏漏,见天儿让谢一盯着我,还是不能沾。”
这话说的,也是可怜。
静姝似笑非笑地瞥了谢瑾年一眼,夹了一大筷子芙蓉肉给谢瑾年:“可怜见儿的,快多吃些。”
小娘子仿佛生了一副铁石心肠,装十回可怜也不见得能换来一句软语宽慰。
不过……
谢瑾年看了一眼昨个儿他念过的羊蹄儿,眼底含着笑,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芙蓉肉。
静姝白了谢瑾年一眼。
埋头吃了两口饭,到底还是没忍住,筷子戳着碗中的红豆米饭,笑问谢瑾年:“总是听说夫君早年身子骨儿不好,可也一直不知夫君早年那身子骨到底是怎么坏的……”
静姝一双桃花眼潋滟着水雾,盯着谢瑾年,“夫君可能给我说说?”
谢瑾年探手捏走静姝嘴角上粘着的饭粒,噙着笑放进嘴里,以筷子轻敲了下静姝的碗沿儿:“好好吃饭。”
静姝盯着谢瑾年,不动。
谢瑾年无奈:“再不吃可就凉了。”
静姝捏着筷子,不动如山。
啧,小娘子这是来了性子,跟他杠上了?
谢瑾年弯起嘴角,看着静姝似笑非笑:“可要为夫喂你?”
大可不必!
静姝抓着筷子,扒了一口米饭,嘟嘟囔囔:“我夫君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有求必应的夫君了,是不是可以考虑……”
谢瑾年好气又好笑,打断静姝的话:“不可以,好生吃饭,吃完饭说与你听。”
静姝立时神色一整,挺直脊梁,端坐着,不差一丝规矩地开始吃饭,并把“食不言”贯彻到了底。
消消停停地吃完了午膳。
待得青衣小童把残羹冷炙收拾下去,挪走了炕桌,谢瑾年朝着静姝招招手。
静姝矜持了一瞬,慢悠悠挪到谢瑾年身边儿。
谢瑾年揽着他的小娘子,歪在罗汉榻上,抓着小娘子的手把玩如玉笋尖似的指腹,摆出了一副要假寐的姿态。
静姝抽出手,去戳谢瑾年的脸颊:“谢公子,食言而肥可非君子所为。”
谢瑾年轻笑,抓住静姝的手,拢在掌心,沉默了一瞬,曼声道:“幼时长在南边,园子里水景儿多……”
谢瑾年垂下眼睑,不自觉握紧掌心里的柔荑,“落过几次水,伤了根本。父亲遍请名医,也没甚么效果,直至十二那年遇着蔺先生,才慢慢调养好了身子骨。”
落过几次水?
谢瑾年可是谢家嫡长子,承重孙。
落水一次还勉强可以算作意外,可若说次次都是意外,那谢夫人也太无能了些。
静姝看着谢瑾年欲言又止,不知这“落水”是否涉及了不能说的隐秘。
谢瑾年指尖轻挠小娘子的下颌,失笑:“想问甚么尽管问。”
哦,上道!
静姝躲开谢瑾年的手指,撑着谢瑾年的胸腔半支起身:“我平日里看着,这上上下下的仆役行事颇有规矩,当是母亲治家甚严,夫君怎的会一次又一次的落水?”
怎么会落水?
谢瑾年垂眼看着他家小娘子清澈的眼神,着实不忍心与他讲这世间污垢。
然而,小娘子目光灼灼,静待着他的下文。
把小娘子按进怀里,谢瑾年沉默了良久,才轻抚着小娘子的背,不咸不淡地道:“为夫幼时顽皮,总是想学凫水,很是下了几回花园子里的湖,呛了几回水。”
臭狗子,驴她!
静姝盯着谢瑾年,翻白眼:“劳烦夫君费心编故事了。”
谢瑾年失笑,用说“世间真理”的口吻,理直气壮地说:“为夫所言句句属实,并无虚言。”
男人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
静姝推谢瑾年,觉得刚才那一番心疼都喂了狗。
谢瑾年拢紧手臂,笑着找补:“为夫幼时,母亲并不是如今这般模样,那时候我身边也只有一群丫鬟婆子,自是没人能拦得住我下水。”
静姝翻白眼:“不便说与我听直说便是,何必编那瞎话骗我?”
天地可鉴,他虽未说出那些世间污垢,可方才说的也俱是实话。
怎奈何,他的小娘子并不信他。
好在他的小娘子并没因此恼了他,谢瑾年不敢再与他的小娘子在落水一事上纠缠,咬牙认了这口骗人的锅:“好好好,就算是为夫的错。”
静姝轻哼了一声。
谢瑾年莞尔:“不闹了,且与为夫说说国公府可是又出了甚么幺蛾子?”
提起国公府。
静姝眉宇间染上了一丝轻嘲:“见着曹相被康亲王牵连得闭门思过了,便想着把前些日子送过来的嫁妆再讨回去……”
静姝想起陈管家给她的那份单子,轻嘲里又多了几分恼,“而且还是翻了番儿地讨回去。”
谢瑾年简直目瞪口呆。
他领着那份差事,说他见遍了世间污垢也不为过,却也尚未见过如英国公府这般眼皮子浅又不要脸面的:“娘子合该将他打出去了事。”
“知我者,夫君也!我确实让立冬把陈管家丢出府去了。”静姝娇笑,“那立冬着实有把子力气,我算是偏得了夫君一个好丫头!”
谢瑾年抚掌而笑,笑完嘱咐静姝:“立冬自小学过武的,日后娘子出门把她带在身边儿,为夫也能放心些。”
按理说大户人家,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里理应有一个女侍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