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年依然躺在床上,紧阖着双眸,装着他那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静姝立在床边,垂眸看了谢瑾年一会儿。
便拿起仅有的一双筷子,夹了一块羊肉送到谢瑾年嘴边晃。
谢瑾年闭着眼睛张嘴去咬送到嘴边儿的羊肉,静姝便故意一缩,把羊肉拿的远了些,让谢瑾年咬了空。
谢瑾年莞尔,睁开眼,笑意吟吟地看着静姝。
静姝被他看得脸发热,带着几分羞恼把羊肉塞进谢瑾年嘴里:“起来吃肉。”
谢家上下都知道谢瑾年身子骨儿不好,吃不得荤腥。
要瞒着谢家有心人,谢瑾年真就只能偷摸吃肉,这可算是正中谢瑾年下怀了。
谢瑾年嚼着煨得软烂的羊肉起身,看了一眼满桌子饭食。
饭菜量都挺充足,就是碗筷只有一副。
谢瑾年抬眼看着他家小娘子眼睛黏在剥壳蒸蟹上的模样,轻笑一声:“娘子先吃。”
静姝摸摸空空的胃,也没跟谢瑾年客气,盛了一碗红豆饭坐到床边儿,故意对着谢瑾年,一块羊肉,一口米饭,吃得香甜。
谢瑾年莞尔。
屈指敲敲静姝的额头,含笑调侃道:“为夫已经跟母亲打过招呼了,有她护着你,你很是不必勉强自己多吃,仔细胃难受。”
静姝白谢瑾年一眼:“靠人不如靠己,万一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我还能做我自己的后路。”
谢瑾年探手捏走静姝嘴角粘着的饭粒放进嘴里,笑道:“娘子放心,有为夫在不会山倒水流。”
静姝脸一红,舀了一勺鳝丝羹送到谢瑾年嘴边儿,咕哝:“后来的事儿夫君虽未细说,我也知道你与母亲之间必是闹了很多不愉快。我不想夫君因为我而委屈了自己个儿。”
谢瑾年扶着静姝的手,慢条斯理地吃了嫩滑的鳝丝羹:“并不为难。自那以后我便从似锦院搬出来自己个儿住了,母亲待我虽不复从前却也只是不闻不问。”
静姝却是不信。
爱之深恨之切,知道真相之前谢夫人把谢瑾年当眼珠子似的疼,知道真相之后恐怕就是恨不得掐死谢瑾年给她的孩儿偿命了。
更何况,便是谢夫人当真什么都没做,一个不闻不问、漠视到底,对于小谢瑾年来说便也够残忍了。
只是谢瑾年不欲多说,静姝也从谢瑾年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舀了一勺红豆米饭送到谢瑾年嘴边,静姝坚持:“夫君当信我,我能护好我自己个儿。”
谢瑾年含笑道:“为夫信,但为夫不舍得。”
静姝抿唇,红着脸白了谢瑾年一眼,又夹了一块鸡肉给谢瑾年。
“娘子先吃。”谢瑾年却是把鸡肉推到了静姝嘴边,“为夫还有些话要跟娘子交代。”
静姝叼着鸡肉看谢瑾年——什么话?
谢瑾年笑着捏捏静姝脸颊,低声道:“关于今后的安排。”
第93章 老糊涂了 自古狗皇帝都多疑,年老的皇……
今后的安排……
静姝一点一点把鸡肉塞进嘴里, 慢吞吞地吃了,用拇指和食指在眼尾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是全部安排,还是一点点?”
谢瑾年莞尔, 反问静姝:“娘子是想知道全部安排, 还是只想知道一点点?”
静姝与谢瑾年对视。
从那双眸色浅淡的眼睛里,看见了温柔与纵容, 看出了认真。
静姝下意识地捏着筷子戳红豆饭里的红豆。
素来满腹城府的人,突然要跟她推心置腹, 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索性把皮球又踢回给了谢瑾年:“端看夫君心意了。”
谢瑾年失笑, 笑他家娘子狡猾。
拿起勺子, 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口假牛乳送到静姝嘴边,谢瑾年略作沉吟, 低声道:“今上老迈,储位空悬,朝中局势暗潮涌动, 诸般计划难免会有变动,为夫……”
静姝吞了口中嫩滑的假牛乳, 点头:“妾身明白, 夫君先说一点点。”
说完便捏起一个蟹壳埋头吃里面的蟹黄和蟹肉。
看着他家小娘子大快朵颐, 谢瑾年忍着笑用指尖戳戳静姝鼓鼓的脸颊, 慢条斯理地道:“端肃郡王身陷虞州, 至今下落不明, 此番未必能安然返京。”
嗯?
谢瑾年冷不丁提起端肃郡王, 这绝对是话里有话啊。
静姝慢吞吞抬起头,舔走挂在嘴角的蟹黄,歪头看着谢瑾年, 问:“夫君此言何意?”
谢瑾年指腹抹过静姝嘴角,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不动声色地端量他家敏锐的小娘子。
潋滟多情的眉眼里,藏着了然,亦隐含着不赞同。
到底是被文贞公捧在掌心里的掌珠,饶是在文贞公亡故后经历了些磨难,心底依然是纯善的。
不舍得破坏他家娘子的良善,亦不愿用人间残酷污了他家娘子的心。
谢瑾年不动声色地另做措辞,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填填减减,变成了:“为夫的身世你也知晓了,若是端肃郡王在虞州地界儿上出了事儿难免会惹得圣上猜忌,是以为夫才不得不又病了这一场。”
这话说的乍听起来合情合理,就是怎么都觉得有点多余。
谢瑾年可不是会说这种废话的人。
静姝不禁有些狐疑,盯着谢瑾年审视了片刻,却也没见谢瑾年有半分心虚:“夫君可是要病到端肃郡王安然返京?”
“呵!”他的小娘子试探他呢!
谢瑾年好气又好笑,指节轻敲静姝额头,“端肃郡王能否安然返京为未可知,不过为夫确实得病到这事儿有个结果为止。”
静姝眉心微蹙:“妾身驽钝,有些想不明白,还请夫君为我解惑。”
“何事不解?”谢瑾年指尖点在静姝眉心,揉开了蹙起来的褶皱,“娘子且说来听听。”
“我有些想不明白,以谢家在虞州的势力,夫君装病便能不被圣上猜疑了?”静姝以指背蹭蹭眉心,又捏了个蟹壳,眯着眼吃了一口蟹黄,慢悠悠地道,“要知道,有一种职位叫‘下属’,有一种关系叫‘同盟’,有一种利益叫‘交换’,有一种……欸!”
谢瑾年莞尔。
拿走静姝吃到一半的蟹壳,学着静姝的腔调,慢悠悠地道:“有一种信任叫‘朕相信朕的耳目’,届时自会有人替为夫一证清白。”
哦,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自古狗皇帝都多疑,年老的皇帝更甚。
今上显然也是个多疑的老皇帝,不然也不会一直派人监视着谢瑾年。只是遇着肚肠染墨的谢瑾年,狗皇帝这些耳目反倒被谢瑾年利用,成了他洗脱嫌疑最有利的人证。
静姝盯着被谢瑾年抢走的蟹壳,若有所思——就是不知道谢瑾年是当真清白,还是钻着空子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手脚。
毕竟,南虞是谢家的天下,谢瑾年要瞒狗皇帝的耳目跟玩儿似的。
“呵!”
小娘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蟹壳儿,跟个被抢了小鱼干儿的猫似的。
谢瑾年忍俊不禁,故意在他家小娘子眼皮子底下,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蟹壳儿里的蟹黄和蟹肉,忍笑道,“蟹子性寒,娘子不宜多食。”
想当初吃香辣蟹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说!
静姝十分优雅地白了谢瑾年一眼,夹了块栗子炒鸡啃了一口,气哼哼:“吃蟹子可治胸中邪气,就今儿这一码一码的糟心事儿,我合该多吃几口才对。”
谢瑾年眉峰微动:“在积善堂受委屈了?”
静姝摇摇头:“倒也算不得委屈,不过有些被谢老夫人恶心着了。”
谢瑾年垂眼掩下眼底冷意。
拿了个蟹壳,用勺子拨开蟹黄,舀了些寒性相对小些的蟹肉送到静姝嘴边,状若不经意地问:“她又作了什么妖?”
静姝把蟹肉抿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
谢瑾年失笑:“别光顾着吃。”
静姝指指谢瑾年手里的蟹壳,又讨了一勺蟹肉吃,才道:“谢老夫人打算让锦绣给你冲喜。”
谢瑾年手一顿。
不着痕迹地把被他捏断了柄的勺子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老糊涂了。”
静姝看了一眼地上的磁勺,又看看谢瑾年:“也不知她到底要做甚么,口口声声疼锦绣,担心锦绣后半生没得依靠,还整出这么一出儿来。”
吃着了蟹肉,静姝投桃报李,给谢瑾年喂了一块羊肉,“先前她要把锦绣给你做平妻还勉强可以算是她疼外孙女,可今儿个知道你熬不过入冬之后,也不管锦绣已经被你许配给了谢瑾利,偏要把锦绣塞给你冲喜。”
简直脑子瓦特了。
谢瑾年细嚼慢咽,吃了羊肉之后,轻笑:“怎么想的,异想天开呢。”
静姝煞有其事地点头:“就很恶心!”
谢瑾年忍俊不禁:“既觉得恶心不理会她便是,母亲自会替你料理了此事。”
念及离开积善堂时谢夫人那番话,静姝舒展眉心:“嗯,母亲已经给谢老夫人发出警告啦!想来她当不敢再造次了。”
端量着静姝眉宇间似有若无的厌烦,谢瑾年略一沉吟,建议道:“祖母作了这么个妖,三房指定要闹。娘子不如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到兰若寺去给为夫祈几天福。”
谢瑾年待她真是没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