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连眼睫都是这样的异色。
而相貌更是不用说,鲛人惊人的美貌似乎在他身上拉满了,即使是他这样见过非常多鲛人的研究学者,也忍不住被第一眼惊艳到。
这让他不知怎么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已经被埋入记忆深处的一个‘鲛人’——在过亮发白的研究灯下,在实验墙的对面,在一片不断被建立摧毁的废墟中…那个‘鲛人’似乎也拥有着这样迷惑性的色泽。
他记得在偶然一次经过最下层时,他曾远远的惊鸿一瞥过那似银色实则为彩色的鱼尾,上面的色彩如同最高贵的白欧泊般耀目又梦幻。
可惜那只是一个实验体,并不是真正的鲛人。
骆安年借着低头整理餐具的动作,心不在焉的想着:
——况且在那次销毁爆炸之后,不要说实验体了。所有人的实验员,除了他们少数几个人和那个人以外,所有参与过这个实验的人都死了。
但这些都和现在的他无关了。他想,那些已经过去了,他成功的洗白了自己,该湮没在时间尘埃中的早在中被炸毁了。他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帝国鲛人研究学家。
于是他抬头继续与他们寒暄起来:
“我和你姐姐的事情我已经大概与白小姐说过了,想必她也已经转达过了。”
看到池魑乖乖点点头后,他继续说,“我与你姐姐..姑且叫她‘小曦’吧,这本是领养之前,我们商量好的名字……”
他苦笑了一下:
“因为之前的事故,所有跨过的领养手续手续得推迟延办。这时候我们本来都还是是准备一起等待的,但不想又有了新的变故——你姐姐的资料中因为有重病史,所以无法完全离开联邦的治疗中心。他们不肯授权转移治疗地点,哪怕是被帝国的研究学教授领养的情况下也不行。”
白啾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茶,哪里有什么变故,这估计是池魑和池汐之前忙碌的手笔之一。
这便是所谓的‘你所遇到的每一个困难,都有人在背后在为你默默努力添堵’的主角待遇吧。
“在这样的状况下,这事只好从长计议了。因为剩下的时间实在太紧张了,我来不及重新申请其他,所以才……这一切实在太猝不及防了。”他黯然的说,“过两天我就要离开了,但她却怎么都不肯见我,实在让我很心焦。这才找到白小姐这边。”
他看池魑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一副‘借口’的神情不由的顿口无语,怕他不相信,赶紧加一句:
“是真的。回帝国后我会立刻从那边申请新的手续的。”
但他经常用来骗柳筱筱的这招在这个‘敏感感性的’鲛人面前显然是不管用了。
池魑摇了摇头:“骆先生不用和我解释这么多。我明白了…是我姐姐与‘您’的缘分不够。其实不用办理也好,我想骆先生未必真心理解家姐的心情。”
骆安年哑然,白啾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似乎就差把‘这姐弟俩为什么都一样的不听人解释’写在脸上。
“……”
她赶紧低下头去,避免笑场。
那边池魑还在‘伤感’中:“她虽然未和我提及这件事,但难怪这些日子里一副食欲厌厌的模样。再这样下去,我担心她的身体的又会垮掉…我想骆先生一定知道她曾辗转于好几户领养人家的事情——现在的她那么脆弱,再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了。若是给她了希望,却做不到,还要这么一直纠缠她…这么下去她也许会崩溃的。‘您’有替她想过这些吗?”
他不知道怎么打了个寒颤,似乎是仅仅想像到那样的后果画面就不堪承受一般。
只有白啾看的出,这是因为这些话他自己说出来都嫌恶寒。
白啾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轻咳了一下,提醒两人她的存在:
“骆先生,我记得你当时和我说,想和‘小曦’见面有话要问对吗?那我可以冒昧问一下你到底想问‘小曦’什么么?”
她的问话得到了骆安年长久的沉默。
他在犹豫。而且这应该是一件他本想不想同他们的说的话。
“我明白了。”池魑低下头,脸上一闪而过‘痛苦挣扎’的神色,“我想您根本没有搞懂我想说什么。”
他摇摇头低声说:“我们鲛人在意的从来不是领养人描绘的未来有多么舒适快乐,而是领养人现在的态度。毕竟我们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希望‘您’能够理解我们。”
他说着推开椅子站起身:“那么我们先回去吧,这顿饭我无法心安理得的继续吃了。不过答应骆先生的事我还是会做的。我会告诉她,让她来同‘您’告别。”
“等等!”
骆安年似乎真的有些急,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他。
这是他最不擅长的领域——用真心实意的诚意去换取。
就像他从未和柳筱筱表示过‘男朋友’应有态度一样:他并不会这些东西。在他看来,他想要的,只要用手段和方式对,就可以得到。所以她一直追在他的身后希望得到,却最终也没有追逐到一点点。
但这次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这是他离开之前唯一的机会了,他必须全力争取。
等下一次再遇到,又不知道要错过多少年。这之间又不知道会有多少变故。如今,只有坦白自己。
“我想问她,是不是曾经……”
白啾和池魑对视了一眼,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让他总是想起了以前,一股不安的感觉从心底而生。他闭了闭眼睛,面上如同披风带雨,像是陷入了一段痛苦的过往。
“曾经在,海尼尔海角唱过歌吗?”
窗外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这场晚来的春天里的第一场暴雨终于如期而至,从一开始淅淅沥沥的雨点变成了瓢泼大雨。
水幕应声而起。雨越下越大,白啾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然后把伞倒着插入早就备在门口的伞箱里。
她后退了两步,闪身走进到玄关更里面一些的位置,让跟在她身后随即伴着冰冷晚风的夜雨扑了个空。
在几个小时前,在这个喧闹的城市里,他们吃了一顿沉默而又安静的晚餐。
饭局的主角——在骆安年说完这句话后,白啾转眼便看到池魑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瞬间就沉了下来。
海尼尔岛,又是这个地方。
虽然在骆安年回过神之前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并若无其事的和他们一起吃完饭,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恋人和领养人,她还是发现了他其实心情不佳的事实。
晚饭后趁着骆安年出去的时候,池魑心不在焉的和池汐发了讯息。
关掉终端的他一抬头正好看到白啾关切的目光,不由的笑了笑:“没事。”
“真的吗?”
“嗯。只是有些意料之外,他和池汐居然真的有些关系…毕竟在这之前,我们都以为这又是他的阴谋……”他垂下眼睫说,“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他说过这些话之后,就再没有提起这件事。如果不是知道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情绪外泄的人,看他现在轻描淡写的样子大概会信以为真。但根白啾的经验来看,越是介意的事情,这人越是会放在心底最深处。
——比如当初的他们,若是没有当时的一些契机,恐怕现在两人已经变成了陌路人。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池魑松了一口气。吃过饭后,他终于收到了池汐的回复,她言明自己会亲自过来弄清所有的细节和解决这件事。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商议之后,白啾和池魑先一步离开了,留下骆安年则去了雅间里边喝茶边等人。
临走前,白啾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骆安年一个人坐在落地窗边的藤编沙发上抽烟。雨很大,窗边的沉重帷幕垂下来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他在其中半隐半现,近乎要与他背后的黑暗的夜景融合在了一起。
白啾不知道的是,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骆安年。
*
家中的门可以隔绝风雨,但恶劣的天气并不会因此停下。
一来一去时间已经不早了,她上楼洗漱完,在路过楼梯的时候才发现池魑还在楼下坐着没有动。
客厅中只有一盏微弱的落地灯,在昏暗的灯光下,白啾看到今天的他似乎格外颓丧,整个人都后仰着靠在沙发,银色的头发在上面杂乱的铺开。
他半露的侧面在这样温暖的光影中呈现一种朦胧虚幻的美。
她停下脚步驻足了好一会,感觉自己像是被那美貌的塞壬海妖吸引住的人类,不由自主的向他走了过去。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于是她的动作格外轻。
于是直到走近后她才看到不远处的桌子上堆放着好多的酒瓶。
——他竟然喝了酒。
她倾身靠近他,果然在他身上闻到了酒气。
那是一股若有若无的发酵后烈酒的味道,夹裹着他身上大海的咸苦的气息,如同那暴雨一般凶猛,熏得闻到的人都一起头晕脑胀起来。
这酒的香味未免也太过诱人。
白啾忍不住扶住沙发的边缘,躬下身子凑的更近了。她看到他这被灯光染上一丝橘色的睫毛轻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