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周景煦叹了一声,把人从自己怀里放了下来,静静看了唐白双一会儿,道:“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东宫的建筑虽比不上皇宫气派,但也精雕细琢,风雅十足,数十步便能见到一处凉亭,还有几处精心修葺的园子。虽是冬季,园子里不见绿植,枝杈却修剪得颇为整齐。
绕过正殿便是东宫的厨房,此刻里面也是候着人的,掌勺的御厨见到周景煦忙下跪行礼。
“备两碗藕粉圆子,送些点心。”周景煦淡淡吩咐,“哦,对了,还有一只烧鸡。要现烤的。”
厨子连连称是,在二人离开时,用探究的目光看了眼随之离去的唐白双,心中疑虑,这...好像是御膳房那位啊?
因为怕正殿那边有什么吩咐,厨房这边的灶一直未熄火星,一点就着,这藕粉圆子和烧鸡送来的也很快,随之还有栗子糕等一些精致小点。
唐白双终于填饱了肚子,瞥见周景煦自斟了一杯酒,喃喃轻语好像在反复练习着什么,她竖起耳朵听了听,一个字也没听真切。
“你在干什么?”唐白双忍不住道,从周景煦手里拿过那酒杯抿了一口来尝。
唔,这酒的度数才是对的,姜红玉那边那个实在太辣了。
周景煦看着她喝酒,深邃的眸子沉了沉颜色,忽然含情脉脉道:“阿双,我其实一直心悦......”
“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坐在桌旁的两人俱是一愣。
“皇上驾崩了?”唐白双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安慰周景煦道,“你先别难过,我们赶紧去看看吧。”
周景煦倒是面色平平,只是心中疑惑,怎么这么快就死了?死在周景明的婚礼大典上,这...周景明怕不是要气死。
东宫一切进事骤停,一时间红色的帐幔全都被撤了下来,连门窗上的囍字都被揭了去,皇宫那边已经开始敲丧钟了。
东宫正殿,太子周景明已换上了正经的暗金色绒袍,下摆镶绣着流云纹滚边,神情阴郁地站在殿门处,冷眼瞧着往来忙碌的宫人们,并不急着去乾清宫拜谒。
唐白双跟在周景煦身后,远远瞧了眼太子的表情,心中怪异,这两兄弟怎么都这么冷静?皇帝死了是件平平无奇的事吗?皇帝病入膏肓已久了?
可她初次在养心殿面圣的时候,皇上的精神面貌明明还很好。
“太子妃呢?”周景煦道。
“让她睡了。”周景明仍是沉着脸,阴仄仄地笑了一声,“阿煦,他是故意要给我难堪。当朝太子新婚当夜,其父驾崩,传出去是不是很好笑?”
周景煦沉吟一声,“母后不是在那边守着吗?怎会出这样的岔子?”
“你以为母后当初是听了谁的话来钳制我?”太子听到皇后名号烦躁地挥了挥袖子,“多说无益,去看看吧。”
皇上与太子之间,亦或是说,皇上与太子还有四皇子间的关系似乎很微妙,唐白双隐隐约约好像猜出了些什么,没有急着跟周景煦求证,跟着他往乾清宫去了。
皇宫那边手速极快,他们过去的时候,各处已然拉上了白帆,阖宫缟素,所有的宫人都换上了素服,视线冲突之强烈都让唐白双忍不住怀疑之前那些宫灯、那些红纱,是不是她的错觉。
纵是她一个外人,都觉得今晚这件事十分滑稽。
乾清宫外,总管太监李福已然老得不像样,李全在身旁陪着轻声安慰,见太子过来立时噤了声,可他的视线在越过四皇子,看见后面跟来的唐白双时,却变得有些复杂和怨怒。
唐白双神思敏锐,几乎立刻抬了头,对上李全那双直勾勾的三角眼,脸也跟着一沉。
待太子进了正殿,周景煦慢慢依上前时,勾了勾唇,在李全耳畔道:“待你干爹殉了葬,你便去陪他。”
李全猛地看向周景煦,失言道:“不可能!皇后娘娘跟我保证过,说会保我荣升总管太监!”
周景煦懒懒看了他一眼,厌恶之色尽显于面。
如今皇后自身难保,哪里还会管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奴才。
看着李全惊怒的脸色,唐白双两步追上周景煦,悄声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说别再欺负你了。”周景煦神色淡淡,眸光中却含着点点笑意,抬手轻轻揽了她的脑袋一把,“一会儿进去,不必跟着跪了,在旁看着就好。”
男人的神色极为温柔,惹得唐白双心中一阵悸动,轻轻点了点头。
乾清宫内,期期艾艾跪了一地,有好些个不知名的妃子,唐白双都不认识,最前面那个是珍妃,哭得梨花带雨、呜呜咽咽,二皇子周景宁一直在旁边扶着她,连连说了几句:“母妃节哀。”
皇后文氏在一旁冷眼瞧着珍妃,也不去凑上床前去瞧皇上。
这宫里有头有脸、能让唐白双叫出名来的妃子,居然就这两个了,那些个什么芩贵妃、端妃之辈,连个脸都没来露。
这...皇上的人缘这么差吗?是不是早年过于偏爱萧娘娘,失了人心?唐白双忍不住想着,就见太子周景明缓缓走上了前。
“行了。”周景明揣着手,神情傲然矜贵地瞥了屋里一干人一眼,“都出去,不必做戏了。”
那几个下等宫妃闻言立刻起身便走,唯有珍妃犹犹豫豫地看了周景明几眼,方才带着二皇子出去了。
殿内一时只剩下唐白双、周景煦、太子和皇后四人,还有床上已经咽气的周皇。
皇后目光毒辣,怨怒的眼神直直盯着唐白双。
唐白双暗自擦了擦手心的汗,回视了过去,便听周景明道:“母后,诏书呢?”
“诏书?”皇后神色讶然,“你父皇走前,并未交代什么诏书。”
周景明冷冷看着皇后,复杂的神情中闪过一丝不耐,“母后,事到如今你瞒我这个,又有什么用呢?明日一早,孩儿依旧会登基为帝。”
皇后似是迟疑了一阵,仍是道:“你必须答应本宫,要好好厚葬你父皇。”
“这是自然。”太子几乎是咬着牙道,“母后自诩深情,儿臣也不能自甘落后。”
看到母子二人硝烟味极重的对话,唐白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一定要问问周景煦,他们这四个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见太子答应,皇后周身一软,似是卸了枷锁,双眼哀戚地看了床上的周皇一眼,“诏书在芩贵妃那里。本宫真是到最后也没想到......他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本宫,本宫可是真心实意待了他一辈子啊......”
得知了诏书下落,周景明冷笑一声,同情又讥讽地看了皇后一眼,“母后没想到的还多着呢。你以为当年在你饭食中查出的“埋骨”,果真是珍妃给你下的么?当年文家东山再起时,父皇便早就想你死了。”
“你说什么!?”皇后哀恸的面容出现一丝破裂,不可置信地看着不久前她亲自喂下毒药的周皇,泪水夺眶而出,“怪不得他说本宫喂了他这碗药,他便不欠着本宫了,怪不得......”
然而身为一个外人,唐白双的表情比皇后更为震惊。
什么?!皇上亲自给皇后下毒?
第38章 表明
皇帝驾崩一事在宫里好像没掀起多大的风浪, 那晚过后,宫人们个个神色如常做着自己的事,谁也没在私下议论过先皇驾崩事宜, 仿佛忌讳一般。
要不是新皇的登基大典时日将近, 唐白双都要开始怀疑是否有过先帝这么一个人。
东宫的诸多物事都搬到了皇宫来,契戈也入主坤宁宫, 先皇后——如今的太后,被请去了万寿宫。而珍妃与二皇子特请了封地, 去了滇州, 走的时候两人都特别高兴,言语间还谈及要给珍妃再物色一个面首云云, 其神态之满足、言语之憧憬都让唐白双忍不住心生艳羡。
三皇子就过得不太好了,他和他母亲端妃讨要封地不成, 又好像跟太子结过什么梁子,太子对三皇子的态度极其敷衍, 随便封了个什么王,还要强迫他整日来上朝, 动辄还会挨骂。唐白双偶然在太和殿外碰见了三皇子几回,没有哪次不是愁眉苦脸的。
如今后宫不是文氏做主啦, 唐白双一想起契戈那边她还颇有些交情, 就觉得开心不已,皇家之事本就风云莫测, 像她这样的底层人士还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最重要的。
先皇封入皇陵那日,主管公公李福也跟着入葬了,听说下去的时候人还活着,即便唐白双对古代活人殉葬早有耳闻,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还是有些膈应。
当时她正在御膳房的池子旁边清洗新摘的雪菜, 遥闻两个小宫女叽叽喳喳的,话语间提到李全,她留了个心眼,凝神听了几耳朵,说李全迷晕了一个宫女准备塞到他干爹床上去,再引皇上过来见证,目的便是要拉李福下水,届时他自己便能扶摇直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唐白双看着那两个宫女忍不住发问。
那二人摇了摇头,其中一个道:“最近才听说的,应该就是这几日的事。”
“哦。”唐白双点了点头,“那李全人呢?”
“杖责二百,赶出宫去。”
杖责二百?那怕是也没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