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天后的大朝会,文武百官在奉天殿等到巳时,也没看到皇帝的身影。
直到巳时末的时候,来了一个小黄门宣召皇帝的旨意:“朕今日有恙,无法上朝。诸位卿家请回吧。”
马文升已经是几朝的老臣了,见到皇帝如此, 气得胡子都要颤抖起来。他身旁的户部尚书韩文立刻扶住了他。道:“老大人,平心。”
接着几天,朱厚照每日都会接到马文升和刘大夏以及其他文官的奏折。
中心思想十分简单,就是要让他日日上朝,亲自批奏折,把盐引从两位舅舅手里要回来,再砍了伴伴们的头。
要不然他们就一直上奏折,直到皇帝妥协为止。
真是可恨!
他已经从谢夫子那里知道不能给舅舅权柄,直到现在也没给舅舅们什么高官或是重要的位置给舅舅们坐。都这样了这些文臣还想怎样?
连让他们赚些银子都不行吗?朕的舅舅就要像母后说的那样去喝西北风这些文臣才会满意?
还有伴伴们,从他六岁出阁读书一直伺候他。到现在也将近十年了。
十年,养个小猫小狗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活生生的人。除此之外,因伴伴们只能靠着他,才让他信任。而这些大臣手握权柄,怎么可能像伴伴们一样,一心一意都是为了他!
可是让这些大臣一直上奏折也不是那么一回事。朱厚照又打开了一本奏折,看的心烦气躁,恨不得去打人。
刘瑾捡起了被朱厚照扔在地上的奏折,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朱厚照扔给他一本奏折,烦躁地道:“你自己看。”
刘瑾打开奏折,别的他都不在意。什么皇帝无道,什么外戚专权于他都了无干系。在他眼里,只有四个大字刺痛了他的眼睛——首诛逆瑾。
这是要杀了他,是想要他的命!
他刘瑾来做太监,是为了荣华富贵,权势滔天来的。可不是为了掉脑袋来的。
“陛下是承天之子,哪里用听别人的话?”
刘瑾道:“陛下哪里用听命于人?您是天子,自然可以让所有的人听您的话。”
“陛下可以让他们闭上自己的嘴。”
朱厚照点头,对,没有人可以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也没有人可以命令自己。
自己是皇帝,自然可以随心所欲。
等到下一次大朝会的时候,皇帝终于上朝了。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将会变成一个圣明君主。会为自己的错误道歉,处置太监,收回盐引。
结果却和他们畅想与期待的截然相反,背道而驰。
皇帝居然穿着一身不符合规制的常服来了奉天殿。身后跟着穿着麒麟补服的刘瑾。
皇帝在三公九卿、文武百官跪拜后手持玉圭道:“吏部尚书马大人,兵部尚书刘大人。你们的请辞折子朕允了。”
马文升听了两眼发黑。老大人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身子都晃荡了一下。若是身边没有韩文扶着,恐怕当场就倒下去了。
刘大夏那边儿也没好到哪里去,也是气得喘不过气来。
别说马文升写“不如归去”只是为了去劝谏皇帝一心国事。就算是他真的要致仕,凭借他历经五朝的资历,为大明兢兢业业、呕心沥血的功劳,也要皇帝再三求他留下来。然后他几番推拒,而不是今日这么浅浅淡淡地说一句朕允了。
这是折辱,也让满朝文武寒心。
为大明江山付出一生的马文升马老大人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那他们呢?他们这些人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众人看着尖声含着“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司礼少监。看着那张嚣张得意的面孔,心里愤恨。而谢棠也是第一次对天家失望透顶。
他是一个现代人,但是他深知活下去的规则。他不能够特立独行,要按照规则办事。
弘治帝英明神武,又有心提拔他,待他一直不错。支持他天马行空的想法,也做他强大的□□。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忠君也没有什么不错。只要他是要守护江山,让大明强大的话,皇帝一定会给他一个施展的舞台。
可是现在他发现他错了,正德帝从本质上来说甚至算不上一个坏人——至少他对熟人很好。也知道对错是非。
可是他是封建帝王家的孩子。他对平民百姓是没有同理心的——他根本不可怜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
谢棠想,或许他自己早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要壮大谢家的势力,所以他不会用百姓饥馑的可怜、他在北疆时的感受来教导皇帝。
因为他知道没用。所以他才会和皇帝说,饥馑会引发民乱,民乱动摇统治。
无非是要告诉皇帝,若是你真的肆意妄为过分了,那你就坐不稳皇位。
不是所有人都是弘治帝,谢棠心想。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心怀慈悲的。
纵是生在富贵锦绣之中,这世间人也少有人心怀大爱。更何况像弘治帝一样,生在泥沼里,却能成为最耀眼的北辰。
他看着身子都在颤抖的马文升,心里苍凉。马老大人这次是一定要离开的。
他是五朝老臣,受不了这样的折辱。
果不其然,大朝会结束后马文升就回府命人收拾行李箱笼。第二天就要带着家眷离开京城这片是非地。
谢棠跟着李东阳和谢迁一起来送马文升,他折了一枝青青柳,送到了老大人的手上。
老大人喝了一盏谢迁倒的花雕酒,然后道:“诸位保重。”
谢迁和李东阳眼中有泪,对这位提携了诸多后辈的老大人作揖道:“愿老大人一路顺风。”
作者有话要说:大明皇帝广告:不是一个皇帝,都是朱佑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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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马文升和刘大夏离开朝堂后, 有许多清流出离愤怒了。
尤其是马文升和刘大夏的学生,更是义愤填膺。
刘大夏还好,马文升历经五朝, 门生故旧满朝。
如果一开始他们只是想让皇帝远离太监, 现在却是真的想要这些太监的命了。
于是在马文升和刘大夏致仕返乡后, 文臣上谏的力度和频率更大,用词也更加激烈。
甚至有人道, 皇帝荒淫, 堪比汉朝桓灵二帝。
朱厚照气得直接命人打那人的板子。那人却丝毫不惧, 即使最后被扔进监狱, 也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没有任何错处。
文官清流的整个集团表达不满的意思愈加明显, 而皇帝与他们作对的态度也一直不变。
现如今的大朝会皇帝说不来就不来,经筵讲学也是说停就停。
除此之外,皇帝批复下来的奏折中有许多毫无道理的批复。而内阁诸公看了这样的奏折直接就把它们放到一边搁置,当做没看见一般,根本不会按照奏折上的意思处理事务。
但是这些老大人没有想到, 他们的内部已经有所瓦解。
任何时代都不缺少为了往上爬而不择手段的人。很显然, 有一部分文官看到了太监这条通天梯。从而搭上了内宫宦官的线。焦芳就是其中之一。
谢棠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皇帝了,这一天皇帝终于没有在该听讲学的时候派人过来传达所谓的因自己身体不适要停了讲学的消息。因此到了时辰后谢棠就去了谨身殿。
这次的谨身殿里没有像上次谢棠来的时候那么混乱。想来是在他来之前就收拾好了。
但是谢棠眼尖, 一下子就看到了桌子角的玉骰子。
“陛下万福金安。”谢棠请安道。他对这位皇帝已经毫无希望, 因此并不觉得有丝毫难过。
“夫子请起。”朱厚照道。
谢棠落座, 道:“今天我们讲《管子》。”
朱厚照点头,谢棠开始讲《管子》的《侈靡》与《治国》篇。
谢棠承认他有私心,他给皇帝讲经济生产,就是为了让皇帝了解户部的重要性。
同时也是为了日后他若真的护不住户部的时候,他可以慢慢收集证据扳倒对手。
而让皇帝了解货殖,就是为了以后他拿出证据的时候, 皇帝能够看懂,而不会被旁人的花言巧语骗过去。
讲到最后,谢棠突然道:“陛下,当年开中法被先帝停止。除了防止盐引成为贵族敛财的工具。还有一点,陛下知道是什么吗?”
朱厚照有些不耐烦:“夫子也要像那些老头子一样来训斥朕吗?!说朕放纵外戚专权,吕氏之祸就在明天?!”
谢棠道:“陛下,臣之所言,皆是为了天下。绝非有排挤国舅之心。”
“不过区区几千的盐引哪里称得上是外戚专权?陛下连重要职位都没有封赏给国舅爷,心里也是有数。”
朱厚照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谢棠的话里又有几分承认他的观点意思。
挨骂挨了这么多天,虽然说那些大臣没人敢当面骂他,但是白纸黑字也让人看了不爽。
今日谢棠这般说,倒是让他冷静了一些。也有心思听下去了。于是他道:“夫子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