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客气着应了声,而对方也不再多言,继续弯下腰劈柴。
她看看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气的燕秋远,再看看淡漠沉静的曲清眠,反正她没看出来两人有什么相像,真要说,那可能就是都不爱说话。
洗洗晒晒,又做了两个时辰卫生,不大的宅子才算是彻底打扫干净,桑荔站在小院子里,挽起袖子干劲十足,“这葡萄藤应该是宅子上任主人种下来的,我仔细看过,叶子虽然枯死大半,但还是结了小小的青涩葡萄,既然它顽强的活下来了,那我们搭个葡萄架子吧。”
“我还想种上花,开满墙檐。”
曲清眠没有说话,但脑子里已经想象出一两个月后,眼前尚还荒芜的院子,会变得多么生机勃勃。
然而不管是搭葡萄架子,还是种花,桑荔都没有任何经验,她打算请教邻居。
可奇怪的,相比较主动热情的曹英绣,她莫名觉得请教燕秋远更为可靠。
有时候人的直觉,似乎就是这么毫无道理。
桑荔拿上些早间集市里买的新鲜水果,去请教燕秋远,而他非常干脆,直接拿上斧头,带着她和曲清眠来到镇子附近的树林。
瑶河横亘流淌,山峦水绿,一座简易的木桥搭连起河岸两边。
有小船悠悠荡荡,水面清澈倒映着流云,桑荔百无聊赖玩了会水,回头去看,燕秋远正一边砍伐合适的木材,一边给曲清眠讲解。
桑荔原本想请教方法了,自己去完成,可燕秋远却坚持,这样的事应当让曲清眠去做。
她因着很深的弥补心理,更想去照顾曲清眠,自己来操劳便好,但没想到被嫌碍事,只好跑到河边看看风景、玩玩水。
抱着砍伐处理好的木材回去,燕秋远负责教,曲清眠实操动手,在桑荔准备茶水果盘的功夫,葡萄架就被简练快速的搭起了大半。
而这个时候,燕秋远又将球兰和蔷薇花的种植经验教给桑荔,话不多,却全都是满满的干货,桑荔听完,当即便想拿起小铲子将知识用于实践。
燕秋远教完了,一刻也不逗留,桑荔也明白不需要跟他客套,只真诚相邀,“多谢燕大哥,晚上过来吃个饭吧,隔壁曹婶也来。”
他点下头,“好。”
等到燕秋远回去了,桑荔开始动手沿着墙边种花。
相比较早间不好相处的印象,她想燕秋远平日里约莫都是孤僻寡言的,和邻居街坊接触很少,所以曹英绣才会给出让她当心注意的提醒。
桑荔阅历少,但她心思敏感,觉着燕秋远人还不错,最主要的,可能是因为他说看到小眠,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而包含的那点关切,她感受到了。
有人愿意对小眠好,那就意味着这个世界对他的善意又多一分,桑荔真心希望,这样的人能更多一点,这样更有希望将他从过往的泥淖地里拉出来。
桑荔捡来很多漂亮的鹅卵石,将小院子的泥地嵌出好看的形状。
院子初步装点完了,她又开始在宅子里忙活,将早间集市买的东西一件件都派上用场。
精挑细选淘来的花瓶插上修剪好的鲜花,案桌摆上造型古朴精巧的油灯,卧房里新换了一面铸莲花纹的铜镜,还有那对桑荔格外喜爱的陶瓷人偶。
最后剩下的,是几幅准备遮挡墙面脏污和裂缝的水墨字画。
桑荔个子不高,一米六出头,仰头看了看略有些高的脏污痕迹,搬来一把椅子,踩上去之后发现还差了一截,哪怕踮起脚也还是不够。
曲清眠从院子里一进屋,便看到伸直手臂仰着头,站在椅子上还敢垫脚的身影,他动了下嘴,不等发声便将话咽了下去。
摔了也就摔了,她就是摔破脑袋又如何,他看到也该愉悦才是。
桑荔记得庖厨里有个小马扎,拿来放到椅子上,再添那么点高度应该就够了,她正要矮身跳下来,那椅子却是意外的晃了晃。
宅子里的桌椅都是原本老旧的,桑荔现在还没有开始赚钱,想着还能用的,先将就用一段时日。
但哪想这用起来,还真出了问题,并不坚固。
桑荔在椅子猝不及防的摇晃下,失去重心,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后倾倒。
心脏倏地缩紧,吓到尖叫一声。
预想的和地面亲密会晤的疼痛却并没有来袭,一双手臂稳稳接住了她。
第8章
桑荔被稳稳接住,在惊吓中提起的那口气,得以放松的吐出来。
她看着曲清眠冷淡甚至透出烦躁的神色,忍不住笑。
小别扭虽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关键时刻却能及时出手,上次差点被狗咬到也是。
“谢——诶!”桑荔正要道谢,却被少年一把推开。
他目光冷冷的,就好像刚才不是他将人扶住的,而是桑荔不知好歹撞过来的,整个人都透着股非常明显的郁躁。
一句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桑荔见少年莫名恼怒的样子,似乎一刻也不愿和她多待,便也由着他了。
十几岁的年纪,她是不愿意去干涉管制太多的,不然叛逆了怎么办,她愿意给足时间和耐心。
鉴于刚才椅子有问题,这回桑荔谨慎很多,将另一把椅子使劲摇了摇,确定结实了,才踩上去。
挂好字画,桑荔满意的环视一圈,屋子不大也并不新,但整洁又井井有条,想着晚上还要邀请邻居来作客,她休息一会又去后厨里做准备。
曹英绣主要是做些纺织刺绣拿去卖,外加她还种了片菜地,固定给一家小饭馆送菜,桑荔过去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有克制的哭声一抽一噎的传出来。
“娘……娘亲……我疼……我知道错了……”
“不许哭,敢哭就再抽你!一点小事都干不好,你还有脸哭!”
桑荔赶紧推了门进去。
赵翠翠缩着肩膀站在墙根,抿着唇不敢哭出声,小手微微抬起,有些无措又害怕。
曹英绣手里握着根纤细的活竹条,满脸怒气。
“曹婶。”桑荔叫了一声。
曹英绣回头,脸上带起笑意,随意扔了竹条,又推了赵翠翠一把,“去把脸擦了,像什么样子!”
赵翠翠五岁多,跟面团子似的还没有长开,四肢都短短小小的,听到母亲的呵斥,垂着脑袋往堂屋后面走,脸颊憋着哭劲涨得通红,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往外滚,只不过一点声都没再出。
“过来是想叫着晚上一起吃顿饭,您待会就不要自己做了,”桑荔试探着问道,“翠翠是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她不想掺和别人家的事,也并没有那么的富于同情心,但第一次见,小女孩怯生生探出半个小脑袋,打招呼害怕到缩回去的模样,像极受惊的小动物,今日挨打耐住哭腔,更是格外惹人怜,叫桑荔忍不住多上一句嘴。
“我一个人拉扯她多不容易,她还成天笨手笨脚的,什么事情都干不好,让她给我拿样东西,拿个三次四次都拿不明白,养条狗都比她聪明了!”
曹英绣满脸厌恶,话匣子打开,说起自己的不容易来。
桑荔一下听明白了,曹英绣应该就是那种喜欢吩咐又不说清楚的家长,孩子多问上一句要挨骂,只能自己猜着去办事,结果猜错几次就挨顿揍。
看一眼扔在地上的竹条,桑荔知道这样的家长很固执,你说她没有半点用,“翠翠是个女孩,长得还那么可爱,身上留疤了总归不太好。”
曹英绣脸上出现一抹得意,“不打紧,活竹条打人只是皮肉疼,疼了才能长记性,况且都是淤青,散了就好了,不会留疤。”
桑荔被她理所当然的论调噎住。
赵翠翠擦完脸走出来,依旧是缩手缩脚的。
“磨磨蹭蹭,过来!”曹英绣对上赵翠翠,说话没了笑意,咬牙切齿的,“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从屋子里往外走的时候,曹英绣将话头又引到桑荔身上,“你也是不容易,没有父母照应着,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不过你模样生得好,有中意的人吗?”
“没有的话,曹婶帮你物色。”
桑荔淡淡应声,“劳您费心,不用了。”
一走出来,正看到燕秋远背着个篓子,从河道的方向回来,偶尔跟身边的曲清眠说上几句什么,两人离得不近不远,单薄的少年清冷,唇一直抿着,沉默疏离。
曹英绣看见了,拿手碰了下桑荔,“你弟弟怎么跟他走在一块,说起来,你家小眠是不是不亲近人?”
想到昨日第一次见,她竟然被少年的一个眼神吓到浑身冷汗,那种感觉,就像是走夜路突然撞见一匹凶戾的野狼。
“小眠是才被我找回来的,以前经受过很多非人的虐待,才会如此。”
“哦哟,说来你们姐弟两真是不容易,都是邻居,往后我会多帮衬点,”曹英绣说着轻轻拍了拍桑荔的小臂,“男孩子还是要外向、能担当一些,他这样不行,你多——”
桑荔生硬打断,“小眠他很好!”
她有点生气,不自觉扬了声,置喙她不要紧,但小眠不行。
还隔着一小段距离的燕秋远和曲清眠听到声音,下意识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