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晕在身侧,柔软的浅金色,桑荔看着那张干净清隽的脸,心跳就像昨晚在葡萄架下那般,突然加快,小鹿一样乱撞。
小眠真的是长着张清隽干净好容颜,且越来越长开,轮廓更分明了。
她悄悄打量,从眉眼到鼻峰再到唇,目光划到下巴,看到点点刚冒头的青色胡茬时,愣了一下。
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正在蜕变,一点一点的褪去青涩,在往发育成熟的方向走。
不可以再把他当作孩子看待了。
有了这个意识后,桑荔一下想到昨晚,她竟然一把将人扯到床榻上抱住,霎时羞到红了脸,并且温度还在不断升高,烫到想捂脸。
她昨晚怎么一点不对不该都没有意识到,她是猪吗?
桑荔懊恼,这后知后觉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啊啊啊啊!
小眠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占便宜?她光伟正的形象还在吗?
桑荔一眼又一眼地瞅着少年,眼看要到家门,愣是欲言又止想解释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不就是夜半电闪雷鸣,小眠害怕所以到她卧房里来,她安抚一下嘛,很正常,只不过在方式上有些欠妥。
如果主动去提,会变得更奇怪吧?
曲清眠神色冷峻,在少女良久的注视下,冷白的面颊同样泛起点红,最红的还是耳尖。
终于,他忍不住了,偏过头看她。
对视一眼,脸红对脸红,桑荔当即慌乱到眼珠四下乱转,急匆匆躲开视线,心更是紧张到砰砰乱跳。
她……她到底在心虚什么,不该是这样的啊!
曲清眠同样心跳加速,为了不显出窘态,更是为了隐藏自己那点子痴心妄想,他长腿一跨,风一样率先刮进了屋。
桑荔看着少年的背影,捂住脸在内心哀嚎,她这是盯着人看,把人给看生气了吗?
呜呜
不能再把小眠当孩子看待,那往后要怎么跟他相处,是不是应该避嫌为好?
桑荔晚间不再沐浴之后湿着头发满屋子走了,平日相处也不再靠得过近,收纳衣物也多有注意。
这些细微的变化,曲清眠察觉到了,他本该高兴。
不用再因为她的靠近和触碰,便脸红心跳着生出叫人厌恶的反应。
可一段时日后,曲清眠发现不是这样的。
越是每天看着她,却连一缕清香都嗅不到,任何的肢体接触都不再有,反倒是将那些记忆勾缠出来,生出无尽的念想。
他开始有意无意回避她,减少碰面。
在桑荔看来,少年短暂的接纳她,生病照顾、早间留字条和早饭,然后突然又陡转直下,冷淡疏离到极点。
她只能给予理解。
毕竟他们不是亲人,还要注意男女有别的分寸,她总不好去缠着他交心沟通,只能让出足够的空间。
桑荔新制出的奶茶同样卖得很成功,跟当初夏季卖冷食一样,她还是一天当中只卖那固定的几个时辰。
毕竟她没有太大野心,说要去赚很多很多的钱,她更想给自己留些空余时间,用来看书学习。
她远不如小眠的天资聪颖,并不想逐渐落被他甩开太远。
九月中旬,秋风宜人,阳光和煦,漫空白云下飞鸟成群结队正进行着迁徙。
私塾的大考马上就要来临了,陈三石满脸感伤,从布袋子里拿出一本崭新的笺纸,递给曲清眠。
这是他省了大半个月早饭才攒着买下来的。
“曲兄,以你如今的学识,大考之后必然能进入内舍,”陈三石自嘲的笑了笑,“像我这种吊在末尾的,永远都不可能进入内舍。”
原本还有个何赵给他兜底,现在人何赵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勤奋好学突飞猛进,远远甩开了他。
“你这人吧,虽然不爱说话,还总是冷冰冰的,但也从不嫌我话多,偶尔遇到不懂的问题,你还愿意简明指点两句,我真挺佩服你的。”
陈三石有点不舍,诚恳道,“同窗一场,曲兄,希望往后我们在镇子上碰见了,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曲清眠诧异看他一眼,又低头看向那本做工算不得精巧的笺纸,淡淡道,“内舍不过隔着半个院子。”
还在感伤的陈三石怔住,突然醒悟,是啊,不管外舍还是内舍,总归都在这间私塾里,只是不能再坐一起而已,他长着腿,随时都可以去内舍找人。
这般一想,他又高兴了,贱兮兮凑过去,“曲兄,等明年开春,我应该就不会来私塾了,能识得点字,会算点帐帮到父母就够了,我很可能最早在明年就要成亲了。”
曲清眠翻书的手一顿,没说什么。
陈三石轻叹一声,“明年我就十六了,可我总觉着,我还没长大。”
他那张黝黑的脸上出现茫然,“总感觉昨日我还在河边摸鱼捉虾,在林子里爬树抓鸟,这一转眼,我都可以娶妻了。”
不过很快,他又满足的笑,“但她真的很好,我想跟她过一辈子,就算我不成熟,孩子心性,她也总是愿意包容我,比我娘待我都还要更好。”
“曲兄,再过两年,你也到该娶亲的年纪了,这学堂里好几个姑娘都对你有点意思,尤其是江柳歆,在整个镇子里各方面都算出类拔萃的,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曲清眠头也没抬:“没有。”
陈三石不甘心,压低声音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少年脑海里一瞬间冒出那张活泼生动、俏生生的脸,他已经画了许多幅丹青,藏起来有了厚厚一沓。
可他有什么资格去妄想?
她是不会喜欢他的,不管有什么苦衷或缘由,能要了他的命,又怎么可能有一丝丝的惦念。
他可以不再记恨,但也不该抱有奢望和期待。
陈三石陡然发现身边一阵凉意,冻得他搓搓胳膊拉开距离,连忙转了话头,“像曲兄这样的人杰,日后肯定是能走出瑶水镇的,一定会有更多更好的姑——”
姑娘的娘字还没能说出口,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扫过来,吓得陈三石舌头直打结,再也说不下去。
“不会。”他冷冷丢下一句,陈三石更是茫然,不会什么,什么不会?
曲清眠想,不会的。
不管日后再见多少姑娘,都不是她,也不会有人比她更好。
私塾的大考进行了两日,结束后,许多人瘫倒一片,就像岸边上晒干的咸鱼。
陈三石一脸生无可恋,“完了,这回恐怕又要垫底了。”
虽然都十五岁了,可他娘还是时常把他揍到鸡飞狗跳,等过几日夫子批注完,他回去肯定又要挨顿揍。
江柳歆捧着书,遮掩偷瞧向少年的目光。
她这回发挥的不错,想进内舍应该是稳了,想到这里,她又有了勇气,怎么说都认识这般久了,下次她再邀请一起坐,应该不会拒绝吧?
夫子看着东倒西歪的一大片,没有苛责什么,温和的说着:“接下来给大家一天休沐日,也不布置什么任务了,大家好好休息调整,等再来到学堂,你们身边最为优秀的一拨人,就该去内舍了,我们要恭喜他们,也要更努力的追赶他们,好不好?”
听到休沐日,一个个被大考折磨到精疲力竭的孩子们全都活了过来,坐直身体齐齐应声,“好!”
夫子:“今日下学,你们可以走了,回家吧。”
大家纷纷起身收着案桌上的东西,大多将目光扫向曲清眠这边。
“回家啰。”
“进内舍的话,那位肯定是可以的。”
“什么这位那位,人家有名字,不过是真的厉害,每日早间听他背书,没有出现过一次失误。”
“我那不是有点……不太敢提他的名字,你们难道不觉得他连周身的空气都是冷的吗?”
曲清眠走出私塾,桑荔已经等在那里,她知道这两日都在进行大考,担心用脑过度会乏累,下午忙完特意买了新鲜的食材,炖了锅莲子猪心汤,给他补补。
身侧的少年不知不觉已经长到比她高出小半个头了,桑荔知道,他还会嗖嗖嗖往上长,十六岁那年就能长到将近一米八的个头。
这一次,她肯定能安然看到十七岁的小眠、十八、十九、二十……
看着他越长越高、越来越锋芒毕露。
他哪怕生长在暗处,也是块瑰宝,是会发光的。
只可惜,这样聪慧有天分的一个人,因为体质的特殊,只能待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镇,跟着她一起当咸鱼。
桑荔正感慨,便听到小眠主动说话了,他还处在变声期,声音喑哑粗粝,“明天是休沐日。”
这里的学生不像她那个世界有周末,他们一个月大多只休息一天,再或是像七夕那次,夫子主动提及休息。
“那明日我也不去集市了,我们去郊游,好不好?”桑荔兴致勃勃的提议,“趁着秋高气爽,去瑶河河岸的另一边看看。”
曲清眠想要拒绝,话在嘴里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冷淡应了声嗯。
郊游这日,天气依然晴朗,桑荔穿了件藕荷色轻纱绣花长裙,欢喜着装好水和食物,走路都不自觉带着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