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悲的是,他们其实连珠珠究竟是那一天死的都无法准确断定……
当年赵宸年纪还稍微小些,具体情况也并不太清楚,只知道忽然有一天一个晴天霹雳的噩耗,说自己不过两岁的妹妹忽然从母亲宫中消失,不见了……
当时母亲发了疯一般寻找,父皇也派了人在寻,宫中上下,京城内外,乃至京都周边城镇都找了个边,甚至朝中的许多大臣们都发动自己的势力帮忙寻找,可是一连找了半个月还是没能找到。
直到后来一连几天的一场大暴雨过后,有人无意间路过冷宫的一处荒废偏僻之地,愕然发现了那里地下被雨水冲刷开了以后隐隐露出来的幼童的尸骨……
灯下之黑,快翻遍了整个大召都不见踪影的小公主其实一直都被静静地埋在这座宫中。
严冬之中自荒僻的冷宫被埋了这么就,尸骨已经开始腐烂,他们甚至都无法确定珠珠究竟是什么时候遇害的,最后大理寺的仵作只能从尸骨的腐烂情况及小公主失踪的时间长短大致判定便是在她失踪那日左右遇害的。
而妹妹失踪那天正好是二月廿八。
母亲心中悲痛自责,此后他们将二月廿八这一天定为珠珠的忌日。
一想到这些,赵宸整个人都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他知道每到了这几天,母亲总是很容易想起妹妹,情绪总是很容易奔溃失控,从前在妹妹死后,每年的二月廿八赵宸都是寸步不离地陪着母亲的。
然而今年,他们母子俩夺了这天下,报了血仇以后,赵宸很多时候就难免会松懈下从前紧绷的神经,赵宸懊恼,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竟然把二月廿八的都给忘了!
于是赵宸再也坐不住了,扔下手中的笔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对秦敛说了一句,“秦卿你便自己在此用午膳吧,朕得去坤元宫陪我母后了,每年妹妹的忌日母后都心中悲恸不能寝食,朕得过去陪着她了。”
说着便再顾不得旁的,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四瑾先是愣了愣,无奈得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后便匆匆跟上了。
空旷的大殿里只留下男人一人,他保持着原先握书册的姿势僵硬在那里,低垂着眼眸静静地,叫人完全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殿外走进来一个承乾宫的小内侍,他是得了方才跟随者陛下出门而去的四瑾公公的嘱咐,来带秦敛去偏殿用午膳的。
小内侍怯怯地看了一眼此刻心情绝对算不上愉快的男人,小心翼翼问道:“秦大人……是否要随奴移步偏厅用午膳?”
“不必了。”男人突然开口,往下小内侍沉声道:“多谢小公公,我想起来内阁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先告辞了。”
说吧,男人站起来,转身后便大步离开了书房。
***
午憩过后,温溪从一场冗长灰暗的梦境中转醒过来,大汗淋漓。
儿子早已巴巴地守在了她床头前,温溪扯了扯自己有些干裂苍白的嘴唇,摸摸儿子的头。
“妈……”赵宸看着自己母亲的脸色,眼中满满的都是担忧。
温溪挣扎着坐起身,“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今日要习功课的吗?来我这里作甚?”
“我——”
赵宸忙去搀扶温溪,“今日是二月廿七了,我担心您……”
温溪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笑着故意对赵宸打趣道:“是廿七了没错,可是淳哥儿你瞧,今年和往年不一样了不是吗?我们拿到了皇位,柳诗婳也已经死了,我们的仇该报的都报了。
我只会比往年好些不会再比从前那么糟糕了,只是昨日从宫外回来时受了点风寒,这才病倒罢了,你现在是一朝帝王了,要学的东西很多,时间原就不充裕,莫要在我这里多浪费时间,该干嘛去就干嘛去吧。”
赵宸犹是忧心忡忡,“可是妈,你……”
温溪一把呼撸歪了儿子那金尊华贵的龙冠,“好了好了,快回去吧,若饿了想吃些什么就去找芳苓,回承乾宫干你该干的去,我这里就不要担心了,你若真心疼你妈我,就多学学怎么批阅奏折,我觉得我有大半原因就是被批奏折劳心伤神病的。”
对于女儿,她这些年来一直会在仇恨和自责当中,连带这儿子都对她小心翼翼的,儿子已早早地开始懂事,如今的生活再也没了从前的恐惧和压力,她不能一直这样,将自己的负面情绪一而再再而三地灌输给自己的儿子,她的痛和恨,儿子不该跟着她一起承受……
赵宸撇撇嘴,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温溪扬起一个笑容对他摆摆手,直到赵宸的身影消失后,她脸上的笑才在僵硬中慢慢淡了下来。
殿中静悄悄的只剩下她一人,温溪立刻浑身失力,再次滑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眼前依旧是噩梦转醒时的场景——
埋着女儿腐烂的尸骨浊土被人一寸一寸地刨开,她甚至能看得清楚女儿那原本应该长着肉窝窝的可爱小手变成了那节节白骨……
温溪闭眼皱眉,骤然握紧了身/下的床单。
恨!还是好恨!
……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坤元宫上下大约是怕扰了正在病中歇觉的主子的清净,也都知晓明日便是二月廿八,所以并没有点亮多少灯火华光。
秦敛便是趁着昏暗的光线悄悄进的坤元宫。
坤元宫里,也就温溪的三个贴身女使和掌事大太监祥生知道秦敛的存在,再见到他身影出现在坤元宫里的第一时间,几人便很有默契地相互打起了掩护,将整个寝殿的人都远远地清了个干干净净。
只有林秋娘一人候着秦敛。
“她……昨晚回来后情况如何?”秦敛默了一瞬后轻声问道。
林秋娘轻轻嗟叹一声,摇了摇头,“回去的路上,本是一路笑颜,偏巧路中偶遇一户人家幼子早丧,回来后娘娘便失了神色,夜间一直噩梦连连,说了不少胡话,到了后半夜便起了热,本来这几月中身子骨养好不少,这一遭,又要劳神费心许久才能养回来了。”
男人眉眼沉沉,大跨步朝里间走去。
殿中飘着安神香的袅袅暗香,秦敛动作轻柔地撩开垂下的帐幔,见到的是里面睡得并不安稳的人儿。
额头上浮着一层细汗,紧闭的双眸之下,是不安的眼球在来回滚动。
秦敛在榻边坐在,伸手想去替她揩去额上的细汗,等即将触碰到之时,才想起自己方才炒年糕风雪寒夜中而来,双手冰凉。
于是他赶紧将手缩回,双手来回摩擦生热,还不停地张嘴呵气,直到感觉差不多了,他才再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袖口替她拭去额头的冷汗。
不小心肌肤相触时,他发现,女人体温滚烫得可怕。
秦敛心口狠狠一窒,正待起身起喊林秋娘唤了太医来,却听见榻上躺着的人喉间咽呜出了一串细碎的哭声。
秦敛一时也顾不得别的,急忙再转回身去探温溪的情况。
女人的眉头一会儿紧皱,一会儿放松,眼皮下的眼珠子来来回回地滚动着,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细碎如小兽哀叫一般的咽呜声,有嬉笑的泪珠自她眼角溢出顺着眼尾滑落,那身侧的手也在不停地揪着床单,指节骨泛白。
这是被噩梦魇着了……
秦敛忙俯身在温溪耳边,大手抚着她滚烫的脸颊,急切地轻声唤她的名字,“阿妧……阿妧快醒来,阿妧……”
温溪被不断循环重复的噩梦锁困,原本耳边尽是女儿的哭喊声,可突然之间,她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喊她的小名。
阿妧,阿妧。一声一声,急切而熟悉。
这让被困在无望噩梦中的温溪神思有一瞬间的清明,她感觉有一双温柔的大手在触碰着她。
温溪眼皮颤抖,艰难地睁开了双眼,正好对上了男人如风起云涌般急切的目光。
温溪动了动无力的嘴唇,却是没能说出话来,她挣扎着想要爬起身。
秦敛见她想要起身,急忙倾身上前用手臂支撑住她,将她慢慢地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前。
温溪坐起身之后,只待喘了几口粗气,便转身直直扑进秦敛的怀中,紧紧抱住他就仿佛抱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汲取男人身上传过来的温度,张嘴便是破碎的哭腔,“明明所有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为什么珠珠还是哭得那样凄厉,还是一副腐败的尸骨出现在我梦里?她是不是还是不肯原谅我?”
秦敛用尽全力拥住怀里瑟瑟发抖的身子,用大手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头发,哑声安慰,“不是的,她不会怪你的,珠珠没有怪你,你是她的娘亲,那般爱她,她怎么会怪你?”
温溪疯狂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破碎的哽咽变成了嚎啕,“不是的……她恨我的!是我……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明明那么多次都忍下来了,为何偏偏就那一日没有忍住,惹怒了缪氏。如果不是因为这,珠珠平常都是由我亲自看着和她一道午睡的,那样她就不会一个人偷跑出去走丢!都是我的错!”
当年,因为温溪和缪氏之间的冲突,她没忍住顶撞了缪氏几句 ,被恼羞成怒的缪氏按在寿安宫罚写经书,因此没有会回元宫去陪女儿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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