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随着众人的踊哭恰到好处地呜呜哀泣几声,这会儿约莫是在这热辣酷暑的天儿中着实是哭累了,脸上也显了些倦色,渐渐歇了哭声。
温氏其实生的极美的,在先帝娇花齐放的后宫之中都是特立突出的美人,比之先帝那盛名绝色的宠姬柳淑妃毫不逊色,这么些年来世人只闻其贤名不知其美名,也不过是她着实低调并与先帝相看两厌罢了。
众人心知肚明,大行皇帝在世时,帝后的感情薄得就像那一戳就破的窗户纸,且先帝又是个这么不甚光彩的死法……
不论旁人各异的心思,温太后倒的确是哭倦了。
待得礼官停驻叫哭的空档,比起身后那些哭得肝肠寸断好不凄美的宫妃们,温溪面色稍有滞缓,望向金丝楠木的棺椁边缘那义捐繁复华丽的龙纹图雕,神思恍然,时不时轻轻抽噎几声,背对着身后众人,眼中却是旁人看不见的波澜不兴……
着实有些艰难,当真是哭不出来啊!
躺在棺材里的这个人,是她的丈夫,她对他曾经所有的爱意这些年来早已被消磨得一干二净,最后的几滴眼泪,也在赵韫死的那天流尽了,她对赵韫所有的情绪都随着他的死随风而散了……
如今要在这里装作鹣鲽情深、因生死两茫茫而悲痛欲绝的痴情发妻,着实考验她的演技。
这酷暑炎天的,原就极容易中暑,按礼制已经哭了大半天的丧了,她是真的有些苦不动了,脸颊僵硬,双目哭得又干又涩,头昏脑涨。
况且……
温太后紧抿住唇,勉力压制住作呕的欲望,悄悄抬起双手,左只手从右手的袖袋中抽出一块白色的帕子,佯装擦泪的同时,捂上了自己的口鼻,一股清新的薄荷脑淡香顿时萦绕在她鼻息间,这才压下了已经翻涌到喉间呕吐欲,神志也稍微清醒了几分。
在这样能热出人命的炎天暑月里,那棺椁里的尸身即便是镇着冰熏着浓香,五天的光景下来,那悄悄蔓延开来的气味也不可能美妙到哪里去……
温溪离得最近,首当其冲最受这气味的冲击,再加上自宫变那日起她的神经一直犹如一个弓弦紧紧地绷着,小敛、大敛、新帝登基、致奠哭丧等等,是她疲惫不堪,她原就苦夏畏热,有些微的中暑……这样一来,整个人都显得倦怠无力,无法全数集中精力。
薄荷的凉爽清香总算稍微通畅了一下温溪的呼吸,刚将绢帕收回袖筒,新一轮的踊哭就又开始了,她稍显滞缓,没来得及跟上大部队的哭声。
有那些个眼尖心精的,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正悄摸着望这边瞧过来。
温太后的身边的掌事女官林秋娘一向细致谨慎,她跪在温溪身后侧,只微微扭头,就能将殿中以及外庭的那些情况尽收眼底。
如今正直风口浪尖之际,不知道有多少双眼不怀好意睛盯着主子他们母子俩……
林秋娘不着痕迹地往自己主子身边挪了些,借衣衫的格挡,她伸手轻轻拽了拽温溪的衣袖,不动声色地提醒温溪。
温溪随即回身,迅速低下头跟随众人的哭声做低泣状。
泣倒是声情并茂地泣出了声,奈何双眼却是干涩刺痛,眼泪再也无法淌出,温溪用力眨下眼,还是没有。
温太后微叹口气,面容继续端的一派哀凄,垂着双臂,右手伸进左手的袖筒里抽出一块淡蓝色的丝帕,蹙额愁眉地攥起丝帕,在两眼之下轻拭。
温溪猛吸一口气,一股辛辣的大葱味通过鼻腔,直刺双目,不由自主地眨眼睛,双眼很快便被呛得发热,不过倒也总算是湿润了,泪波在眼眶中起伏。
也不知秋娘是在哪儿寻的大葱,捣成了汁儿洒在巾帕上,竟也还是这般辛辣刺激,着实有些受不住,她是一向不喜葱味的,看来明儿个得让秋娘捣姜汁儿,但姜汁儿似乎不如葱汁儿催泪……
温太后红着双眼默默垂泪,神思却早已飘远。
第3章 记仇 热死谁都不可能热死她娘儿俩……
正当温溪漫天神游的时候,殿外庭中隐隐约约的喧哗声又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转头朝身后望去,穿过素白层叠的人群,看到庭中原本站立有序的大臣们,西北方的角落里似乎有些人乱哄哄地围聚在那里。
温溪朝身边的林秋娘看一眼。
林秋娘会意,又朝侍立在角落里的宫人们隐晦的比了个手势,当即便有机灵的小内侍溜边儿悄悄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小内侍就钻了回来,弓着腰与林秋娘几句私语,林秋娘听罢微微一挑眉,面色忽地变得有些古怪。
接着林秋娘又转身附在温溪边上耳语几句。
温溪听得,秀眉也微挑了起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庭中有人中暑厥了过去。
酷暑盛夏,又正值午后一日之中最炎热之时,庭中日光曝晒,不似殿中置放冰盆,这就是不动站在庭下,不出半柱香的工夫就能活活晒燎起人一层皮。
更何况这些朝中百官还按礼制披麻戴孝,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更得卖力演出嚎啕恸哭,得迫着自己不停的流出咸涩的眼泪,中暑那是必然的事,从大敛开始至今,已有六人被抬出去,眼下这位,是第七个了。
不过有意思的是,现下中暑的这位可跟别人不一般。
右都御史吕开慵吕大人,在温溪眼中,那俨然就是一朵盛开在大召官场的奇葩花。
此人今年五十有七,科举之路也是一代传奇,从他念书时起,前前后后在科举的道路上兢兢业业奔袭了近五十年,光做举人就做了十来年,愣是从赵韫爷爷奔到赵韫爹再到赵韫。
这家伙也算是执着,屡败屡考,最后终于在仲德八年走了狗屎运,礼部主持会试的一个主考官致仕归乡,顶替的那个官员和吕开慵家族有点子芝麻绿豆的关系,他由此成了贡生,并在随后的殿试时,经人引荐,钻营投到前首辅陆载光门下,得了指点,竟给他混了个二甲第十三。
之后便进了都察院,春风得意,就此开始了他搅屎棍般的官场生活。
彼时的赵韫和温溪早已是一对刀光剑影的怨偶。
赵韫变得愈发刚愎自用,容不得任何人说他半个不字。
四年前,赵韫与其宠姬淑妃,那一段所谓“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的感天动地风流佳话,在民间广为流传,甚至还由此衍生了不少话本戏文。
就连赵韫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于是他决定要在远隔四百多里的青云山的山顶大兴土木,为他的爱妃再建一所以淑妃名字命名的行宫,以此见证他们之间伟大的爱情。
青云山虽算不高,但位于中山林之中间地界,地势险峻,唯山顶露出于一片青树翠柏之间,远远瞧着,犹如翠绿森海之中环抱的一粒璀璨星辰,在这上头建一座行宫,浪漫倒是极浪漫的,就是有点子劳民伤财。
于是这个美好而浪漫的想法遭到了一群完全不懂浪漫的家伙们的集体反对。
朝中上下几乎九成的文武官员一致反对,剩下的一成中有一半还是保持沉默中立的,但这个吕开慵却另辟蹊径,公开支持帝王与宠妃之间这不被世俗所理解的凄美爱情。
吕开慵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赵韫递了个折子,洋洋洒洒,大意便是君臣之礼在乎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我大召民富兵强,作为天下之主,花点小钱给自己的女人建所房屋怎么了!怎么了!哪轮得到一群做臣子的来君主面前说三道四,当家做主……
此言一出,遭到群臣掣肘憋闷不易的赵韫瞬间龙心大悦,剩下的那一成正在观望的官员及赵韫的心腹见有人起了头,顿时纷纷进言表示支持赵韫,原本持反对意见的大臣中见事态也有出现了不少跑边的墙头草,那段时日,整个朝廷闹得鸡飞狗跳。
而此事最后以西南突然用兵而赵韫悻悻作罢为结局。
只赵韫虽然作罢,但却是恼怒至极,深感自己作为天家的威严受到了严重的挑战和亵渎,但到底自知理亏,怕被天下人所议论,治不了群臣的罪他就想抬吕开慵的官阶,以此敲打群臣,抬高自己扫地的颜面。
那时恰逢左都御史因病亡故,赵韫竟是要将吕开慵从一个藉藉无名的督察院小官吏直接抬成正二品的左都御史。
这个“美好”的想法再一次遭到了群臣的激烈反对。还有吕开慵的运道也稍稍差了些,他所投靠的陆载光正好在那时被秦敛斗倒了台,秦敛上任首辅后,这就成了内阁与皇帝之间的第一场角力。
秦敛硬是摁着吕开慵的脑袋把他从督察院之首的位子上拖下来,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吕开慵虽然升了官,但终究是未能成就美梦,最后得了个左佥都御史的差。
左佥都御史好歹也是个正四品,虽比不得左都御史,但比起从前要好很多,而经此,吕开慵一战成名,居然让他就此混成了天子宠臣。
此后吕开慵便一发不可收拾,他考了五十几年的科举,简直已经快到了不成魔便成神的境地,读书都读傻了脑子。
四书五经,三纲五常,这些几乎就和他的脑浆搅成一体,他顺着能背,倒着能骂人,在朝中以嘴贱著称,人嫌狗厌,但自我感觉尤其良好,张口闭口有辱斯文,一副沽名钓誉的“尔等皆屎唯吾浊中独清”的模样,朝中不论文臣还是武官,碰着了他都远远地绕道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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