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是……那人是他亲手送进地狱的，当年不过是溪边的惊鸿一瞥，可他又怎知往后余生都非她不可了呢？
他明明只看了那么一眼。
他悔了啊……
第26章 【完】
这段时间以来，总是有人说这无名山谷中传闻有一神仙降临，他生的更是如同那高不可攀的皑皑山上雪一般，俊朗凌尘，兼之无悲无喜。那一日，有一少女误入了这谷中，辗转多时不知何时已经深入林中。这里似乎有人居住的痕迹，她拎起裙角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刚刚看清入口处那块石碑上写了两个字。
下一刻，立即头晕目眩整个人如同中邪了似的被一阵风就这么卷飞了出去，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又回到了最开始自己走错的那个岔路口。
少女楞了一下，在惶恐里想着自己这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神鬼之物。
可她一抬头就陷入了满眼的雪色，此时正值冬季，那飘絮般的白雪摇摇晃晃的坠落在他的眉间，又匆匆顺着发梢滚落，侧对着她站在自己前方那颗石头上的人竟有着一头如同飘雪般的白发。
仔细看了看，她才发现连对方那半张侧脸上惊鸿一瞥露出的眼睛似乎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明明是如同太阳一样最最温暖的颜色，那层虹膜之下却是没有丝毫的人气，哪怕他俯首时扫过自己的身上也好似看着一团死物。
在这样的目光里，少女甚至提不起勇气说一句谢谢，可那个人此刻就如同神灵一样这样高不可攀，她突然就明白了这深谷里为什么会传出有神仙的谣言。并不是因为被杜撰出来的，因为这个人是真真切切的就存在的才是。
对方沉默了很久却还是没有转过身真正看上她一眼，只是冷淡的道了一句，“外人勿入，离开吧。”
“你…你是神仙么？”少女磕磕巴巴的吐出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就觉得自己实在是蠢。
他没有给她任何反应，只是垂眸一瞥，哪怕只是这么一眼，却也叫她真切的窥见了男人的全貌。
少女想起了娘亲的话，鼓起勇气的开口又问了一声，“你住在这里么？谢谢你！我以后可以来找你么？”娘亲说过的，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就应该勇敢一些，何况这个人生的这么好看，也这么冷漠。
对方这次连垂眸一个视线都没打算给她了，只是摇了摇头之后就消失在了这片雪色里。
男人几个起落就凭借极其高深的轻功回到了谷口，他的目光看着门口已经长满了青苔的石碑，到底还是忍不住上前拂袖擦了上去，连白衣被染了污渍也没有停下动作。
石碑上的字因为他的擦拭而逐渐露出了真容，仍然是一样的笔锋字迹，仍然是一样的药谷两字，只是会在这门口欣喜的等待他归来的人，已经不见了。
顾沉衍擦干净了石碑，又在风雪里站了许久，白衣白发，整个人当真是差点就直接融入了这片天地。
余光看到了这头一夜间变白的长发，他的眼神却也仍是毫无波动，只是在踏进谷口的时候轻轻在心里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虽然无人回应，可他也并不在意。
顾沉衍回这里好些日子了，这世界天大地大，可自从优昙走了之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归处了。可悲的是，他能回的却也只有这本来被自己最为排斥的一个地方了。
他以为自己的心里的悲恸和愧疚早晚会随着岁月流逝而逐渐变淡，如今回来也只是为了赎罪罢了。
顾沉衍就这么在这里定居了下来，每天都会去药炉好好清理师妹的房间、师傅的房间。
每天做饭的时候，他总是习惯多做一份备着。那满屋子的医书也早已经被他吃透了，甚至倒背如流也不在话下，可他知道自己真正想救的人已经不在这人间。
顾沉衍以为自己是因着这份愧疚而自愿永生永世守在药谷，他还在小溪边她最喜爱待着的位置上立了个衣冠冢，师妹临优昙。是啊，只是师妹而已，他也分明只是因为内疚而已。
他觉得自己是好好生活着的，每天好好吃饭，按时休息，偶尔会看些医书出门采药，虽然朴实平凡但好在也算充实。
可男人并没有丝毫察觉到一些事情。
他从来都不爱白衣爱着蓝衣，可现在他每天身上的衣服都是永远的白色。
他从来不爱吃素食，可现在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素食。
他以前静不下心来反复研读医书，可现在却能够在药炉一座就是一整天。
他以前最爱笑了，只要一笑就是如小太阳一样的阳光灿烂，可现在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笑过了。
他以前最是喜欢与人聊天，天南地北的说，可现在哪怕刚才就有人站在他面前他也已经不愿意开口了。
顾沉衍把自己活成了临优昙的样子，却还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变。
其实如果这样一辈子过下去，倒也不失为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方式。可那天白天，他照常去打扫师妹的房间的时候，却在她的衣柜里发现了一个盒子。顾沉衍愣了愣，可到底还是鬼使神差的打开了这东西。
那里面倒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可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就像是被人抽去了灵魂。
刚来到药谷的时候，师妹整日整日的需要泡药浴，那是顾沉衍为了逗她转移视线而费尽心思用叶子和草编织的各种小动物，如今树叶已经泛黄失去了水分被完好无损的封存在这里。
师妹来到药谷之后记忆全失，是他提议让师傅用把她带回来的那一天当做她的生日，用来庆祝她的新生。第一次这么灵光一闪的时候，是因为师妹看到师傅为自己过生辰的时候露出了失落的表情而急中生智说出来的。他甚至顺手就拿过师傅早就悄咪咪给他的礼物，理直气壮的就拿去哄师妹了。
他嫌弃第一次送的礼物太过不诚心，于是在第二年费尽心思用木头雕了一个小人，虽然按照师妹的样子雕刻的却不知怎么的看上去非常像一只猴子，可她还是开开心心的收下了。如今盒子里的那只小猴子的头都已经给撸秃了，光溜溜的看上去分外滑稽。
……
那里面每一件的东西，全都是他亲手给师妹的东西，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明显越来越敷衍的礼物，可后来长大之后每次随着师傅出谷之后回来的顾沉衍都很不开心，他觉得是这里束缚了自己的脚步，以至于到后来他再也没为她买过任何礼物，连敷衍的礼物都没有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心脏的抽搐，张口就喷出了一口血，含着满嘴的血迹顾沉衍疯癫的笑了出来，面无表情的样子突然就化为了痛苦到极致而导致的扭曲，“优昙！优昙啊！啊————！”
那声音如野兽濒临死亡前所能发出的最后一点点挣扎，他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上痛的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
无论他们最后生疏成了什么样子，但曾经他对她的疼惜爱护却都是真的。
是他亲手牵着师妹一步一步走遍整个药谷，受伤的时候也是他背着师妹一路慌不择路硬是把一个时辰的山路硬是缩短到了半个时辰只为了那蹭破了一层皮的膝盖，师傅外出的时候也是他这个师兄带着另一个小豆丁磕磕绊绊学习怎么下厨的，师妹第一次好奇尝试差点炸掉整个厨房的时候也是他脚步飞快从那滚滚浓烟里把那只满脑袋黑烟的小花猫带出来的。
顾沉衍从没想过时隔多年之后，他会一步一步把优昙逼到选择死亡。
回首望去，已经时隔多年。
我都快忘记你当年的样子了吧，我都快不记得对你曾经的感情了吧，然而这所有被珍而重之收藏起来的东西，却横亘过了所有的时间。顾沉衍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的崩溃了，狼狈的跪坐在衣柜边嚎啕大哭。
原来时光从未磨平感情的印记。
他把自己活成了她的样子，如果只是因为愧疚……
啧，怎么可能呢？如果没有深沉到无法言喻的爱，又如何会痛到今天这种程度。可惜朝夕相处的岁月糊住了他的眼，外面繁华的世界又迷住了他的心。而偏生这个世界上许多的离别稍不注意就会变成永别，因为当时未能说出来的话，将永远无处可说。
也许季琳琅确实曾走进过顾沉衍的生活，可此世间却唯有那一个人走进了他的生命，融入了他的骨血，和他骨肉难离。如今那一半的骨血已经永远沉睡了，他这剩下的另一边又怎么单独苟活？
忘记她？怎么忘记的起？
这刻骨铭心才换来的记忆让他永久记住了那个人，从此永无尽期。
这一天夜里，顾沉衍沐浴洗漱把自己整理的干干净净，换上了他曾最喜爱的蓝衣，如同虔诚信奉神灵的信徒一般把她的白衣抱在了怀里，床上铺满了被他从衣柜里翻出来的所有物件。
他心平气和的躺在那上面，直到半夜时分才放了一把火，用这整个药谷和他自己来为她殉葬。
滔天火海中，顾沉衍的嘴角含着笑容，火舌吞噬了他的肌肤，雪白的长发被燃烧的呲呲作响，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一样，只是低声呢喃重复着同一句话。
‘哪怕是去地府……我都陪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