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洛阳,她掩饰激动,只小声说:“可是……这两家之间不常往来,白家怎么会承认我?”
崔珏既提出这个问题,自是想好解决办法,只说:“到时候,崔氏会为你说话的。”
白以云心里欢喜,露出烂漫的笑:“多谢崔公子!”
崔珏低头。
喜意让她不自禁捏住他的袖摆处,她指节小,手指细长,粉色指甲边缘圆润,指头因用力有点泛白,但袖子上又察觉不到任何赘感,她是欣喜得如此小心翼翼。
她顺着崔珏的目光落在袖子上,慌忙收回手,道:“对不住,我冒犯了。”
崔珏摇摇头:“无妨。”
袖子上残留的褶痕,他没抻掉。
待白以云转过身,她收起自己天真的笑意,心念到,这位可真是天大的大好人,那就好人做到底吧。
既决定离开苑城,白以云不打算再拖拉,短短半日就收拾好行李,又给小书童遣散费,正要关掉书斋,等崔珏接她的马车来时,忽闻一声颤颤巍巍的唤声:“陆白先生在吗?”
以云寻声而望,是一个上年纪的老人,他拄着一根棍子,头发花白,一双眼睛皱成一条缝,眼神也不太好,好一会才看到站在门口的以云。
以云问:“我就是,老大爷,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老大爷高兴地笑了,忙说:“先生好先生好,我想找你写信。”
白以云看了看身后的书斋,临关门,笔墨纸砚全部收拾得一干二净装在手边的小箱子,再拿出来霎是费力,而且她快离开苑城了,根本不缺这份钱。
老大爷继续说:“这封信写给我孙儿,他是个好汉子,在西南打蛮子哩。”
以云皱眉,西南打仗?那不是十多年前就结束的战斗了么?
还没离去的小书童提醒她:“先生,这老汉脑子有毛病,我爹娘说,他孙儿早死了,他还隔一阵就找人写信给孙儿,让我不要和他说话。”
小书童正说着,老大爷从一个破布袋里摸了很久,摸出几个铜钱放在干瘦的手掌,那铜钱每一枚都擦得锃亮,他带着点期盼,问:“先生,这个钱,够吗?”
小书童害怕得后退两步:“先生,别管他,这点钱也根本不够纸墨……”
却听以云说:“够。”
已经快关门的书斋,迎来最后一个客人,以云为此拿出打包好的笔墨纸砚,铺开一张雪白的纸。
老大爷说话不利索,断断续续的:“孙儿啊,上回你来信,说在西南郡找到心仪的姑娘,怎的到现在还没带回来看看。”
以云喉头一哽,着笔之下,一行小楷跃然纸上:吾孙亲启,及至上回信中提及的女子可有回音?
老大爷想到哪,说到哪,絮絮叨叨一些家常,什么去年家门口的石榴树没开花,今年却结了很大的果子,又问朝廷换皇帝了,会不会克扣士兵的粮饷……
最后,他哽咽着说:“爷爷想你想得紧,你啥时候回来……”
或许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孙儿回不来了,只是还抱着渺茫的希望。
以云的笔尖一顿:甚思,盼归。
她检查著书信,眼角渐渐模糊,却没发现有人在斋外看着她。
老大爷找到书斋的时候,崔珏也到了,只是一直没有出声,看以云忙上忙下,只为了一封永远捎不出去的信。
她本可以冷下脸不管不顾的,但她不仅没有这么做,而是等老大爷说话,一句不曾催过。
一个字要十文钱的润笔,现在满满当当写一整张,却只象征地收了一个铜钱。
寻常隔在书桌前的帘子被收起来,如今,能看到她提袖端笔,目中柔和,昳丽容颜上的温柔耐心,熨得人心口微烫。
他不禁无声轻笑,没出声,生怕扰乱她的思绪。
崔珏想,这样的人,确实能说得出“图人爱我”,她心肠从来不坏。
所以他决心带她去洛阳,拉她一把,让她抛开往事,到一个新的地方去,换一种新的生活。
眼看着她眉上多了愁绪,泪水慢慢溢出眼眶,终于,写下最后一句,她放笔抬头,与站在门外的崔珏对上。
她好似一惊,用袖子擦擦自己的眼角,一边让小书童把信叠好给老大爷,一边走过去问:“崔公子什么时候来的?久等了,我收拾下纸笔,这就好了。”
可能因刚刚哭过,她说话声带着鼻音,每句话最后一个字压在喉咙里,显得软而娇,像一根落在心扉的羽毛,摇摇摆摆地扰动心弦。
崔珏目光温柔,手上多出一块黛蓝色巾帕,递给她。
直到坐在马车上,看着熟悉的苑城远处,白以云才有一种背井离乡的实感。
而崔珏的巾帕被她折得整整齐齐,就放在手边,上面还有一股冷香。
以云:“系统系统,我觉得崔珏对我有意思了!”
眼看以云勾搭男主,系统没好气:“呸,给你个手帕你就得意了?我看压根没有。”
以云:“嘻嘻。”
但系统这回学聪明了,想起自己前两个世界也曾那么深信不疑男主,恐怕……于是,连夜购买电子寺庙票去烧香,保佑男主灵台清明别犯傻事。
在去洛阳的路上,因为下过雨,耽误点时间,马车没有在计划的时间到城镇,不得不在郊野停一宿。
崔珏身边仆从有五人,他们是保护崔珏的护卫,在他外出洛阳游历这段时间,个个都习惯风餐露宿。
他们支好两个帐篷,一个是崔珏的,另一个是白以云,护卫则睡在外头,以防万一。
崔珏辗转片刻,想到即将回去繁华的洛阳,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过回洛阳的很多种情况,却没想到是现在这样,不由起身出帐篷。
护卫问:“公子怎么了?”
崔珏跽坐在火堆旁边,说:“睡不着,坐一会儿。”他这样的身份,对护卫的态度随和,护卫们都颇为爱戴他。
天南海北地聊几句后,其中一个护卫嘴快,问:“公子与那位白夫人是?”
因白以云已与陆家脱离关系,护卫不知道怎么称呼好,干脆叫她白夫人。
崔珏奇怪地看他一眼:“什么?”
其他几个护卫面面相觑,那神情是男人都懂,最开始发问的护卫连忙打打自己脸颊:“唉,属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公子是想把她带到洛阳安置吗,公子放心,我们绝不会告诉家主的。”
崔珏:“……”
他恍然反应过来,护卫是误会白以云是他的外室,他失笑解释:“我只是带她到洛阳,与她之间并没有别的关系。”
话音刚落,便见一只白皙的手撩开她帐篷的布帘,在火光下,白以云露出半边姣好的面容,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一片阴影,火光跳动时,双眼中泪意朦胧,水波潋滟,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她该是听到他的话。
这般伤心模样,就连崔珏也看得一愣。
护卫们看向崔珏,崔珏微微皱眉,他只是阐述事实,难不成白以云还是……他想到她对他两次投怀送抱。
大魏民俗开放,崔珏收到过不少女子大胆的示爱,但以前每次拒绝得干脆,没有给人死缠烂打的机会,对白以云却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她对他还有念想,他明明应该尽快让她断掉,但一想到不管怎么开口惹她伤心,心里就麻麻的,很是奇怪。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只看白以云自帐篷走出来,她颓然在他们几人不远处坐下。
这下崔珏和护卫们只看到她的侧影,崔珏却有种她在默默掉泪的错觉,他不由自省,仔细回想他说出口的话,但没有一个重字。
唉。他叹口气,进一步不行,退一步不对,很久没有这种不知所措了。
崔珏站起来,正想打破这尴尬时,只听白以云带着鼻音的软糯的声音说:“蚊子好多。”
她抓抓自己手背,好像才留意到几人一直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奇怪地说:“你们怎么了?也是被咬得睡不着么?”
崔珏:“……”
原来竟只是因为不满蚊子。
白以云第一次在郊野过夜,她细皮嫩肉的,郊野的蚊子哪吃过这种大餐,都追着她咬,那六个大男人反而一点事都没有。
好在他们准备得充足,就着火堆熏起艾叶。
崔珏垂着眼睛往火堆放枯枝时,忽的听到一个护卫说:“哎哟白夫人,你别挠了,都快破皮了。”
白以云手背泛红,她却还在抓手背:“痒。”
她睡到半道,被蚊子咬醒,现在极度困倦,半阖着眼睛,嘴唇微微抿着,听不进劝。
崔珏想开口让护卫拿青玉膏给白以云,却见护卫已经从包里翻出青玉膏:“来,白夫人用这个吧!”
容貌好的女子,身边多个殷勤的男人,也不奇怪,崔珏想着,正要移开目光,却看白以云将两只手伸出去,睡不好的娇意愈明显:“两只手都有。”
白以云全身堪称完美,从手背到手腕,乳白的肌肤在暖黄火光下好像涂上层甜甜的蜜,而上面还有红色挠痕,暧昧得令人遐想。
白以云这话的暗示,让护卫一颗心快飘到天上,开始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