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生怜悯,低声问:“你说的以云,是你抱出来的……女孩吗?”
云洲玉激动地攥紧栏杆,面上浮现不自然的红:“是她,她在哪里?”
他此刻情绪异常,陆青能感知,先说:“我可以告诉你她在哪里,只是,你不可冒进,听我和你说明如今的情况,再做定夺。”
不可冒进。
云洲玉刚想争辩,突然,想起他的狂妄与自傲,几乎是导致目前情景的根本之因。
如今,没人会在脑海里提醒他小心谨慎。
他牵了牵嘴角,似乎想自己嘲笑自己,却引得周身疼痛加剧,嘴角沁出血液,拾得灵台一丝清明后,跽坐下来。
陆青也跟着坐下,师徒相对而坐。
陆青说:“我却从来不知,你是金眸异瞳。”
金眸者,乃是活死人之征兆,说句通俗点,便是僵尸,能以身体为介用特殊的术,更甚者,能让人保持年轻,不老不死,当然,这是伤天害理的邪术。
曾有心术不正的术士,成批铤而走险当活死人,引起术界大乱。
几十年来,大术士缄默,不传出任何和金眸有关的消息,在这种刻意封锁下,除了大术士们,如今的术士都不知金眸为何物。
云洲玉垂下眼睛,他大致明白了,闻宣子为永生,为力量成金眸,却被他口中的那个术士封在第九道,因他是人非人,所以,他杀了闻宣子,没有引来业障。
陆青又问他在第九道发生么么,云洲玉用一句话,概括他在第九道遇到的事。
陆青死死皱起眉头:“闻君,不,闻宣子,居然自愿堕入邪术。”
其实,陆青听闻过当世大术士第一的传闻,当年参加封印第九道后,闻宣子失踪了,但没人知道他去哪,擅卜卦的术士,也没见他有死亡迹象,以为他在闭关。
原来是被封印在第九道。
陆青沉思片刻,说:“至于闻宣子亲口说封印他的术士,我其实不太清楚,但闻宣子当代,同样闻名的一个术士,名唤祁玉。”
“不过,众人对祁玉不了解,他是云游四方的术士,何况当年没有星天府,他能在众人面前露一面,很少见。”
“只是能知道,祁玉解决许多术士无法解决的问题,比如,他杀了不少作恶的金眸,以防邪术当道。”
云洲玉一顿,脑海里好像又忽然划过么么,如一个画面,强行闯入,让他皱起眉头。
陆青接着说:“所以,你之金眸,于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威胁,当诛。”
云洲玉抬起眼睛,赤金眼瞳就像蒙了一层灰,问:“师父也会诛杀我吗?”
陆青一笑:“若我与那些大术士一样,便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聊这些,”他顿了顿,面上露出鼓励,“相反,金眸异瞳……”
“咳咳,”陆青说,“相当帅气。”
并非始于这个世界的灵魂,拥有极大的包容心。
云洲玉想,是以云为他挑的师父,才能够接受这种被大术士们恐惧的眼瞳。
她为他做的,没有一件是错的,没有一件是多余的。
他怎么就没想过,好好珍惜她说的每一句话,闭上眼睛,他咽下一口血,为么么非要等到这时候,才知道当时的每一句话,都难能可贵。
陆青压低声音,说:“你这身力量,得自己好好消化,我帮不了你么么。”
“我建议你离开这里,到你想去的地方,自由地过。”
云洲玉咳嗽两声,揩去唇畔的血液,他脑中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也是他最关心的:“以云在哪里?”
金眸逃走了。
陆青首先被问责。
他并非坐以待毙之人,所有证据都被提前收拾掉,星天府想强制调查,但因他在邺城威望极高,无数民众也为云小君呼喊,所以,这件事不了了之。
没两天,邑城满城风雨将息,术士大会即将重新开始,一间小小的牢房里,一个守备想跑出来,却很快被拍在墙上,晕了过去。
云洲玉踏入牢房,看到被妥善放在床上的以云。
她的脖颈仍是即将断裂之状,被一卷白布牢牢绑起来。
云洲玉背起她,他强撑着同样重伤的身体,引导爆发的天赋灌入双腿之中,踩着脚步离开邑城。
陆青为他拖住绝大部分大术士的注意力,但是,还是有人拦住他。
云洲玉抬起头,盯着面前的白须老者。
封琨年六十,一直在追求长生,暗地里搜寻金眸有关的事,本来都快放弃了,云洲玉又让他看见希望。
他拦在云洲玉面前,没有平时的乐呵呵,只说:“留步,你一定知道怎么变成金眸。”
云洲玉略过封琨,他眺望远方,心想,回青州城吧。
如果要重塑以云的身体,就得在偏僻隐居之地。
封琨看云洲玉没应,冷哼一声,他想抓住云洲玉,一下甩出大批术符,每一张都是上上乘。
大术士第十名,一旦拿出全部实力,能和第五名决一死战。
铺天盖地的杀意袭来时,云洲玉忽然回过神,身心拥有战斗的记忆,他骈指一动,把封琨所有术符挥到一边。
这和他在第九道的感觉不一样。
不依靠术符,他写术分外流畅,可是,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在陆青那里修习过。
就好像本该掩埋极深的记忆,一点点被剥开。
术符被阻,封琨并不生气,甚至有些激动,因为他看到云洲玉没用符纸,这说明他确实如传闻中一样。
封琨召出自己最强的灵侍,这是他耗费四十多年养的强大灵侍,便是其他大术士,也不一定比这个灵侍强。
封琨指使灵侍,朝云洲玉冲过去,他对求得变成金眸的办法,势在必得。
云洲玉觉得碍眼,搂好以云,随手一挥。
强大的灵侍扭曲成团,连着那一片空间都快扭曲,只看他撑不住了,砰然炸裂,碎成一块又一块。
别说战斗,连自我防御都做不到。
封琨双目圆瞪,且看云洲玉和无事人般,背着个破漏玩意儿就要离开。
他猛地朝云洲玉攻去。
云洲玉抬头,疾风把封琨按到在地,封琨作为第十名,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只暗恨自己没有偷袭成功,反而让一毛头小子凌驾于自己。
他“噗”地喷出口鲜血,濡湿白胡须。
看这种血渍,云洲玉翕动鼻翼,他缓缓咧开嘴,赤金的眼眸里,光斑倏然流动,被压抑的重重血腥之气,爆发出来。
他想杀人。
把这些伪君子,特别是所谓师兄,通通杀光。
把全天下鸟妖一族,一一诛灭。
么么第九道第八道,大术士所有试炼考校,全部毁掉!
挡他者,全部都得死。
他不好过,凭么么这些废物能好过?譬如王家,就该死,满门都该去死!
赤金眸中,黑色瞳孔缩成极小的一粒圆点,急速地震颤着,眼瞳里倒映出的封琨,脸色已经变成青紫,神色越来越痛苦。
云洲玉哂笑,他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够杀了他。
这个世界上,再没人有能力阻止他。
因为他这么强大。
管么么业障,他们一死,也只会化成孤魂野鬼,难不成他有这身力量,还会怕这些孤魂野鬼?
天下于手,万物皆蝼蚁。
就在云洲玉快操纵风刃,压死封琨时,忽然,耳际一缕柔软的头发掉下来,擦着他的耳廓,滑到他脖颈处。
云洲玉侧过头一看。
在他背后的以云的头发,被风吹动,轻轻地飘着。
她眼睛闭合,低垂着头颅,睫毛在眼睛下染开淡淡的阴影。
这一瞬间,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那种能凌驾万物的冲动兴奋还没褪去,一种更深的情感,狠狠冲入他的心扉,将他从天上,拽回地面。
不,不行,云洲玉摇摇头,又亲昵地蹭了蹭以云的头发。
他不在乎天下。
他在乎的只是他背上这方天地,是否足够宽阔,是否能让以云好好趴着。
蓦地收回起风术,收敛浑身戾气,云洲玉呕出一口血,再目不斜视,朝明亮之处,缓缓走去。
云洲玉觉得,他该马上出发,一刻也等不及了,他刚刚试过,他拥有一种强大的力量,绝对能重塑以云。
他不知道他带着她走了多久,多远,只知道,从落日余晖到星光灿烂,从黄土沙漠到山林翠木,从暖风习习到北风呼号。
与她待在一起,让他的心十分平静。
有时候会杀几只妖兽来吃,大部分时候,并没有经过人类的城镇,最后,当看到熟悉的栈道时,他兴奋地抱着她,说:“到了。”
他往青州城外的山上走,最后,停歇在一处山洞,这里是他最开始,听着以云的吩咐,来蹲守青州城城主女儿的地方。
哦,那时候以云还不叫以云,叫戏桶。
下雪了。
青州城总是比其他城要冷些,倏然,天地都被银白雪花覆盖。
云洲玉安置好以云,手指结印起术,这种术法能召唤一些小玩意儿,它们不是灵侍,却是天地之间的灵气结合,附着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