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 时辰渐晚,为了不让贵妃娘娘久等,我们尽快动身吧。”
安河看了段榕榕一眼,在她鼓励的眼神下冷声应道:“知道了。”
她没有注意,在遇到危险之时,她下意识模仿的,是穆瑾的神态和语气。
似乎被她一瞬间的气势给震了一下,那宫女顿了片刻才道:“请吧,四公主。”
安河握住拳,昂起小小的下巴,挺直背脊向前走去,段榕榕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诶,这位姑娘……”那宫女想要拦下段榕榕。
“怎么,我堂堂四公主,连带个贴身侍女的资格都没有吗?”安河冷冷地出声。
那宫女愣了愣,“不敢。”
段榕榕对她做了个鬼脸,快步跟上了没有等他们的小公主。
贵妃母家乃是当朝丞相,她一入宫就颇受荣宠,在没有皇后的如今,贵妃就是分位最高的妃嫔,更被赐住先太后所居住的栖凤宫,可见皇上的重视。
安河走进这座奢华靡丽的宫殿,面上看不出分毫这个年纪的孩子可能会产生的自卑或嫉妒,整个人平平淡淡地走了进来,按照礼仪规制,对贵妃问安。
这倒是段榕榕第一次来栖凤宫,虽然只是个低等宫女,但是这么久以来跟着穆瑾各个宫殿里来回蹿,好歹也算见过几分世面,不至于露出钦叹的表现。
于是主仆二人看起来都颇为淡定,似乎对殿中央燃着的,千金难求的龙涎香习以为常似的。
段榕榕跟着安河下跪行礼,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地乱转,她先是飞快地瞥一眼坐在贵妃榻上的贵妃,对方一如她在新岁宴上见到的印象,红衣拖曳,娇俏妩媚。
她微微动了一下目光,却看到了坐在贵妃身边的一袭白衣。
咦?
段榕榕怔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她没来得及再仔细打量一番,贵妃雍容的声音已经开口:“公主免礼。”
安河依言站起了身,段榕榕也顺势跟了起来,趁此机会,好好盯着旁边的那人看了一眼。
即使在大冬天也身着一身白裙,眉目间暗含柔弱的女子敏锐地对上了她的目光。
段榕榕霎时一个激灵,不禁露出几分警惕的神色来。
出于小动物的直觉,她对这个女人竖起了警戒雷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让她无法再以平常心去面对她。
那边贵妃已经向安河问了几个问题,段榕榕一边暗搓搓地炸着毛,一边分心去听她们两个的交流。
无非是一些,对惠贵人的逝世表示哀痛,并对安河表达慰问,问的问题也十分废话,什么过得好不好,吃穿用度缺不缺之类的。
段榕榕就十分无语,要是真的关心小公主,早干嘛去了?
说句难听的,四公主过得怎么样,阖宫上下谁不知道?贵妃娘娘的情报网别是比大膳房厨师养的狗都要迟钝吧。
当然,这些腹诽她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安河一一应对着这些问题,虽然极力忍耐了,但还是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不耐。
大半夜把人叫过来,又说些假惺惺的慈悲话,估计谁心情都好不起来。
“堂姐。”那白裙女子轻声道,“若是四公主有何需求,定会和你说了,毕竟你是如今的后宫之主。”
贵妃闻言,眉宇间掠过一丝得色,随即故作训斥道:“昭儿,不得胡言,我只是贵妃之位,尚有皇贵妃与皇后之位空悬,如今我只是暂代协理六宫之职,如何能当后宫之主的称谓。”
“是,昭儿失言了。”女子敛眉应是,一派知书达理的端庄之态。
段榕榕盯着她,脑海里猛然闪出了这人的身份。
这人居然是曾经存在于她所说的八卦中的徐露昭,也是传说中的,戎侍卫的未婚妻?
段榕榕仔细回忆了一些当初新岁宴上的情景,在穆瑾离开之后,这人似乎主动去找戎侍卫说话来着,但是哪怕有戎太尉在场,戎侍卫也冷若冰霜,对她理都不理。
接着不顾她难看的脸色,戎侍卫居然直接起身离席了,看起来倒像是对她的骚扰烦不胜烦。
噗嗤。
想到戎侍卫刚刚离开时徐露昭的表情,段榕榕竟然没忍住,发出了些许闷笑。
这一笑,倒是将几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看着安河有点着急的眼神,她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又“不合规矩”了,连忙垂眉敛目,做出一副老实的样子来。
贵妃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四公主,不知这个宫女是谁?举止粗俗,毫无仪态,竟也能跟在公主身边当值吗?来人,”她高声道,“将这个宫女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什么?
一言不合就动刑!这后宫的娘娘们都是这么凶残暴戾吗?
然而还不等段榕榕叫冤,安河就急切地出声:“贵妃娘娘且慢!”
贵妃道:“此宫女刁蛮粗鲁,万不可陪侍在公主左右,若是公主需要,本宫可从宫里拨调几个懂规矩的去落雪阁,伺候四公主。”
安河的脸木了一下,道:“贵妃娘娘,此女非是我的贴身侍女,是穆总管怜惜我刚刚丧母,特意派来陪我解闷的。”
“是啊是啊。”段榕榕疯狂点头,“贵妃娘娘明鉴,若是奴婢知书达理,穆总管还不派奴婢过来呢。”
贵妃和徐露昭对视一眼。
仿佛终于找到了由头,贵妃蹙着眉开口:“四公主,你乃公主之尊,纵使没有母妃庇护,也万万不可与卑微的太监为伍。自古阉人误国,公主也该擦亮眼睛,明辨忠奸,不为陛下添忧才对。”
这才是贵妃特意叫她来的目的。
这话一出,不但安河,段榕榕的脸色也倏然一变。
这什么意思,不就是说穆瑾是误国的阉人,四公主和他走得近,不但是不辨忠奸,更是给皇上添乱。
好一个不忠不孝的大帽子。
段榕榕咬牙。
说她可以,说穆总管不行!
但想起刚才差点被挨板子,她还是生生忍住了,转而看向安河。
安河正低着头,紧紧握起的双拳显示出她内心并不如表现出的那样平静。
贵妃见她毫无反应,又看了徐露昭一眼,徐露昭对她微微点头,她继续道:“四公主,本宫说话直,你不爱听也是正常的,但我为陛下把持后宫,有义务为他清理后宫的污秽。”
她神色间溢出几分冰冷,“穆锦文干涉外政,祸乱朝纲,还妄图荼毒皇上的幼女,以此来达到胁迫皇室的目的,此人尚不处理,是皇上仁慈,但本宫不能容忍她在后宫之中放肆。”
如果此时穆瑾在场,一定会欣喜若狂地对着贵妃竖起一个大拇指:终于有一个剧情角色没有被脱缰的野马带偏,反而看透了她的反派本质!
安河蓦然抬起头来,瘦削的小脸上,一双形状酷似宇文睿的眼睛里,射出狼护食一样凶狠的目光。
徐露昭温温柔柔地道:“四公主,如果你需要人陪,贵妃娘娘这有大把的嬷嬷和宫女,何必一定要和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凑在一起呢?”
声名狼藉。
是,她名声不好,可她也是这冰冷的深宫中,第一个向她伸出手的人。
安河从来不知道,自己对穆瑾的依赖,竟然会给她扣下一顶“威胁皇室”的大帽子。
要认真算起来,恐怕她给穆瑾添的麻烦,要比给那个所谓的父皇要多得多了。
可是这些人,这些冷眼看着她挣扎的人,凭什么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开口指责于她,甚至想夺走她唯一可依赖的浮木?
“你……”
安河声线嘶哑,带着仿若威胁的吸气声,只是起一个话头,就令贵妃和徐露昭都皱起了眉。
段榕榕一看就知道不好。
安河公主毕竟年纪还小,她即使再知道忍辱负重,也难免在最在乎的人受到侮辱时会控制不住自己。
她可是答应了穆总管,要保护好公主,一定不能折在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这里!
“回贵妃娘娘!”
段榕榕突然大声说话,打断了安河的话头,她扑通一声跪向地面,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娘娘,奴婢虽说是穆总管派来陪伴公主的,但奴婢惭愧,一直笨嘴拙舌,总是惹怒公主。”她故意露出那种傻兮兮的笑容,“奴婢也时常害怕,公主会责罚奴婢,等回去后奴婢就向穆总管请示,将奴婢调回内务府,一定不会再碍着娘娘和公主的眼。”
回头她会跟穆瑾说,但是穆瑾若是不同意,还能找她一个小宫女的过错吗?
段榕榕得意洋洋地想着,悄悄瞪了安河一眼,示意她别冲动。
安河经过她这么以闹,已经意识到了方才的不妥,低头道:“贵妃娘娘若是不满意,我撤掉她就是了。”
绝口不提远离穆瑾的事。
贵妃脸色稍霁,“公主识得大题,难能可贵。”她顿了顿,“你母妃过世,本宫一直甚为忧心你的学识教育,于是特意为你找了个师傅,教导你文体笔墨。”
安河抿了抿唇,低声道:“谢娘娘关心。”
话已至此,贵妃以袖掩唇打了个哈欠,道夜已深了,公主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