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瑾升上一股在学校打架被家长抓到现行的心虚感。
她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方才穆瑾见等了一整天的顾倾的声音,在这个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刻,恰时地从门外响了起来,一时顾不得多想,立刻站起身就想去开门。
只是她的烧还没有完全褪去,身体的力气还有几分发虚,猛地站起来令大脑供氧不足,眼前一晕,身子就晃了两晃。
她在余光中瞥见,张明旭立刻向她靠近了几分,并伸手想要碰她。
张明旭早已被她在心中打上了“危险”的标签,人在病弱时本就更加敏感,见他向自己靠来,想都没想地抬起一脚就向他胸口踹去。
她是胡人,又练过舞,身体柔软而韧性十足,这一抬腿还真让她结结实实地踹中了张明旭的胸口。
让她没想到的是,张明旭居然躲也不躲,就这么硬生生地受了穆瑾一脚,并承受不住地向后倒去,因此撞翻了桌子。
穆瑾:他这到底是碰瓷,还是这身体其实天生神力?
系统这时弱弱地冒了出来:“对,对不起啊穆穆,我刚才条件反射给你加了个防御,本来只是在瞬间硬化了你的骨骼,让你不会受到伤害,谁知道你一脚踹得这么准。”
穆瑾:……
她听懂了,系统是在说,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虎,一脚就踹向人家的胸口。
系统硬化过的骨骼,不知道抵不抵得上钢筋铜骨……穆瑾不禁为张明旭的安危担忧了起来。
“咳,咳。”
系统的buff过去了,穆瑾又恢复成了弱鸡体质,甚至还因为发过力而更疲惫了几分。
她以袖掩面,轻轻咳了两声,声音沙哑疲倦:“顾倾,你来看看他,可别落下了毛病。”
这话乍听起来,真像一个关怀下属的好领导。
——如果下属的伤,不是这位领导亲手赐予的话。
张明旭手指和嘴角都淌着血,低着头掩盖住自己的眼神,一副刚刚被凌虐过的样子,穆瑾这淡然的话听上去,就活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
偏偏她为了和顾倾解释,还加了一句:“他虽办事不利,但还罪不至死。”
张明旭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对穆瑾的话供认不讳。
而顾倾则以复杂的目光凝视着她,半晌才开口,“他是犯了什么事,值得你动气至此?”
穆瑾沉默,张明旭虽然浑身都散发着要干坏事的感觉,但他的确没明着对她做什么,突然就将人伤成这个样子,的确让人怀疑。
她刚想找个理由解释,随即转念一想——等等,她是个反派啊,为什么要和正派角色解释自己的行为,让顾倾误会这个场面,不是反而更好吗?
穆瑾回视顾倾的目光,那里面有询问,有沉重,还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瑾儿,就这样保持着你最真实的模样,不要回去。”
顾倾情真恳切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穆瑾心中刚刚升起的喜意瞬间被压了下去。
他是在恳求自己,不要给他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答案吗?
然而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穆瑾的袍袖还掩在口唇前,她细长妖娆的凤眼上挑着望向顾倾,眉眼间流露出深刻的轻蔑和厌倦,“错了就要受罚,否则成何规矩。”她语气轻飘,仿佛即使刚才就算失手将张明旭踢死了,也是他活该,“再者说,他还不值得我动气。”
张明旭仍然垂着头,只是在穆瑾说出这话时,挺直的背脊颤了两颤。
一滴鲜血从他低垂的脸下滴落下来,落在茶壶碎开的缺口上,泛着粘稠的光泽。
穆瑾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密切地关注着顾倾的神态。
只见他在听到穆瑾的话后,眼底隐隐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他的脸白了几分,神色却渐渐平淡下来,再见不到刚刚冲进屋时的急切和担忧。
顾倾一言不发地绕过一地狼藉,蹲下身想要为张明旭把脉。
他的手刚要碰到张明旭的,张明旭却微微侧了下身。
“有劳顾太医,不必为奴才费心。”张明旭将流血的手拢在身前,“这是锦文留给我的伤口,必定是值得我铭记的错误,我需要用它来提醒自己。”
穆瑾冷笑了一下,“既然是他自己的要求,那你也不必劳累了,让他受着吧。”
穆瑾越说越觉得自己就像个抖S,在宛如谪仙的顾太医面前说出这种台词,让她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只是效果也是肉眼可见的显著。
顾倾缓缓地起身,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连片刻,声音的温度降了下来,和他面对任何一个外人时没有什么不同,“倒是顾某多事。既然如此,顾某就不打扰二位了。”
顾倾倾身行礼,将生疏的客套做到了极致。
而后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穆瑾望着他离开,差点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的反派人设已经落灰很久了,一直想方设法恢复而不得,正好从顾倾开始,一点点地捡回完成任务的希望吧。
送走了一个还剩下一个,穆瑾冰冷的目光落在张明旭低垂的头顶,向后坐回了她原本的椅子上。
幸亏张明旭方才是冲着反方向倒地的,没有弄倒她的这张椅子。
“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干什么吗?”穆瑾问。
张明旭终于抬起了头,他的嘴角挂着血渍,眼神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狂热。
穆瑾想了想,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对于燕国,我只会拥有比你更深的仇恨,你怎么会认为我已经忘记了我们的目标?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质疑于我?”
“是属下糊涂。”张明旭用膝盖向前行进几步,小心翼翼地伸手扶住穆瑾的膝盖,见她没有厌恶地甩开,脸上的惧怕减少了几分,“属下一定谨遵命令,不再质问于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穆瑾垂眼凝视着他隐含哀求之色的眼睛,须臾勾了勾唇角,眼里泛起熟悉的似笑非笑,“自然。”
张明旭战战兢兢地走了,穆瑾坐在唯一还立着的椅子上望着这一片混乱,几个主要角色的脸在脑海中闪来闪去。
一个顾倾已经搞定了,剩下的几个,总会有机会的。
她一定会重拾反派的雄风!
燕京的冬天多雪,在除夕这天清晨,天空中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即使宫中道路有宫人勤着清扫,也无可避免地落上了一层雪。
宫人们忙忙碌碌,踩在这样的小路上,难免会脚下打滑,穆瑾一大早就站在各方必经的御花园路口盯着他们,生怕他们所端着的贵重物品有个闪失。
忙碌之余,她抬头望向远方,见整个皇城都笼罩在厚重的白雪之下,衬着朱红巍峨的城墙,倒是分外好看。
段榕榕谨遵穆瑾的命令,从她起床开始就不离开她一步,此时站在穆瑾身边,举着一把伞挡住落往穆瑾身上的雪花。
朱伞下美人面红娇艳,这副场景在段榕榕的眼中,远比皇城的雪景要美。
这是整个皇城之中,一年里最忙碌的一天。
作为内务府的总管,穆瑾为了不让宇文睿抓到错处,一天下来基本上没有休息过,刚将万寿灯准备好,令人挂往太和殿之内,转头大膳房的人又来汇报,北方运来的鲟鱼居然死了一条。
穆瑾只感觉眼前一黑。
段榕榕不明所以,见到穆瑾立刻阴下来的脸色,小心地拽了拽她的袖子,“死一条鱼很重要吗?”
那来报信的太监嗳哟一声,“姑奶奶,您真是跟着穆总管不食人间烟火,这鲟鱼乃是进贡之物,各宫各主,谁有谁没有,都是定好的份例,这骤然死了一条,是克扣哪位主儿的呢?”
段榕榕瞪大眼睛,“这么严重啊,但是鱼死了也不是我们弄死的,怎么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吧?”
“你可真是。”那太监唉声叹气,懒得理会她了。
段榕榕可怜巴巴地望向穆瑾。
“上面的人可不管鱼是谁弄死的。”穆瑾声音淡淡,“内务府保存不利,就是办事出了疏漏,你说这罪责,是谁来担当呢?”
穆瑾作为内务府总管,别的不敢说,出了事背锅这一条,简直首当其冲。
段榕榕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事情一旦涉及到了穆瑾,她比自己出了事还要着急,“这怎么办!你们也不好好看着,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偏偏在新岁宴当天死了?”
她好歹不算蠢到家,立刻意识到这鱼死得不同寻常。
如果是不适应京中的环境,那早在刚运来时就应该展现异常,负责看管的人也会及时上报,穆瑾有充足的时间联系北方,让他们再送一条过来。
但是这鱼偏在当天死去,摆明了不给穆瑾反应的时间,让她偏向谁都不好,只能硬生生担下个办事不利的罪责,在燕皇面前里外不是人。
何况这年代,一个人的命比不上一条鱼尊贵,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谁知道当皇上怪罪下来,落在每个人头上,又是多严重的罪责呢。
“段姑娘,你这可就冤枉我们了。”那太监道,“我们的人对待这几条鲟鱼,可比对待自己的亲娘还要金贵,只是今天早上换班的时候他突感腹痛,去了趟茅房,这回来之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