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穆瑾没有什么再劝他的话了。
这个人比谁都明白,也比谁都通透。
战事打响之后的日子比以往更加忙碌,虽然作战的地区远在大燕与东川交接的边境,但是整个燕京都有些大战在即的人心惶惶,连宫中诸人的来往脚步都快了许多,宇文睿更是时常和几位军机大臣彻夜在太和殿内研究军情。
一封封的战书从东川快马加鞭运到燕京,有的和缓,有的紧急,还有的在边角处沾染着些许血迹,看得人胆战心惊。
要不是穆瑾的钉子时刻盯着戎锋那边,好几次她都以为戎锋要挂了。
她一封封加密的信件也雪花一般飞向战场,有的给戎锋,有的给东川。
这一边拼命搞事,一边还要暗自给戎锋透露消息的事实在太难干了,穆瑾感觉自己时刻徘徊在翻车的边缘,深深地为那些能成为双面间谍的人表示由衷的钦佩。
但是没办法,她担心一个收不住力,就把男二给搞死了。
虽然戎锋远比她认为的要厉害,但是也受不住一次次的里应外合。
因为战事吃紧,穆瑾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给宇文睿特供点心了,她不去找霉头,这剩下来的点心就都进了她自己肚子。
仲如就在大膳房外堵到了她。
因为仲如平日里是伪装成一名普通的太监,再加上过于普通的容貌气质让人过眼即忘,穆瑾就一直将他留在了宫里做眼线,庄城则经常被她外派。
此时仲如来找穆瑾,倒是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穆瑾神色自若地将他引到了角落,极力忽略自己怀里还抱着个点心盘子的事实,沉声问道:“何事?”
如果不是有急事,仲如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就迫不及待地来找她。
穆瑾绷紧了神经。
“根据梅君的要求,贵妃传话给徐丞相,让家里和徐露昭断绝了关系。”仲如压低声音,“她无处可去,几次求情而不得,现已前往东川边境,疑似去找戎将军。”
穆瑾点点头,这在她的预料之中,若只是如此,还不值得仲如如此急迫。
仲如看向她,“属下发觉,宫中除了贵妃意外,一直有人在做她的内应。”
徐露昭的内应?
对了,否则在不向贵妃说明的情况下,如何能动用宫里的那么多眼线力量。
穆瑾想着,不由惊出了些许冷汗。
她作为大燕最大的暗军首领,本应捏着京中所有眼线,此时竟然被人埋了钉子而不自知……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个小角色。
“你既然告诉我这件事,想必已经查出来是谁了吧。”
“是。”仲如将声音压得更低,耳语一般地道,“是张明旭。”
……什么?
仲如和庄城太好用,以至于她都快忘记这个自己本来的小弟了。
“他?”穆瑾眼神沉沉,“可知他们都联络了些什么。”
仲如道:“暂时不知,但是已经见了苗头,迟早会被我们的人给查出来。”
穆瑾从鼻腔中嗯出一声:“仔细盯紧他们,这两个人凑到一起,若说没有在琢磨什么,我是不相信。”
“遵命。”仲如道。
穆瑾决定这就回去再写一封信。
“庄城回来后,让他直接过来找我。”她临走时对仲如交代。
仲如如同一只无处不在的幽灵,整个宫中的风吹草动基本瞒不过他的耳朵,因此当庄城回到宫中,穆瑾几乎立刻就知道了。
她看着风尘仆仆的庄城,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属下前往东川边境,和惠大人见了一面。”庄城道,“惠大人已经带着信见到了东川王,一切都在梅君的计划之中。”
“做得不错。”穆瑾对表现好的员工一向不吝惜夸奖,看着庄城有些憨憨的笑,将刚写好的信交到了他的手中。
庄城是个蛮情绪化的人,他的脸上清清楚楚地表现出他的想法:不是吧,刚回来又要跑?
“梅君。”庄城苦着脸,“属下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教授过四公主武艺了,她会对属下的消失感到奇怪的。”
“让仲如去代课。”穆瑾微微一笑,声音低柔,“还有什么意见吗?”
庄城果断低头:“遵命,梅君。”
穆瑾好气又好笑,“你不用亲自去跑,派个可靠的,将这封信誊抄一份,带给戎将军身边的人。”
“是。”庄城恭恭敬敬地接过信来,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梅君,不知为何要两方传递消息?若是不给戎将军消息,不是对我们更有利吗?”
穆瑾一双黑沉的眼睛抬起来,盯着庄城的眼中有种粘稠的神色。
庄城心尖颤抖了一下,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为什么一定要纠结梅君的想法呢?梅君指哪他打哪不就好了。
“庄城,我看中你的赤子之心,但这不是你放肆的理由。”穆瑾轻柔地道,“再有下一次,你就不用再回来了。”
庄城立刻跪下来向穆瑾请罪。
穆瑾自然不可能真的惩罚他,淡淡地提点过后就将他放了回去。
她走反派剧情,做个双面间谍已经够了,不打算再沾染更多的人命。
当初一念之差,顺其自然让他死去的陆小公子的债还压在她身上,再来一条她可赔不起。
想到陆小公子,就又想到去了太和殿这么久还没有和男主擦出一丝火花的段榕榕,穆瑾就如同一个愁女儿嫁不出去的老母亲一般,沉沉地叹了口气。
可是这口气还没有叹完,仲如就再次急匆匆地找了上来。
“段榕榕惹怒了皇上,正要被问罪。”
他一上来就抛出个大新闻。
第64章 “棒打鸳鸯”。
穆瑾本以为自己已经磨练得足够波澜不惊了, 但是见到这一个接一个的脱缰剧情,她才糟心地承认自己还是太年轻。
“那丫头又做了什么?”
明明心中焦急得恨不得直接冲入太和殿,抓住宇文睿的领子疯狂摇晃, 问他到底对自己的女儿……不是, 对她悉心培养的女主哪里不满意,为什么又要问罪人家!
如果是以前,说不定她就真这么冲过去了。
但是现在, 她硬生生忍住了发麻的头皮, 状似冷静, 甚至听起来有几分厌烦地问出这个问题。
仲如露出些许微妙的神色,“属下不敢说。”
“你特意来禀报于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穆瑾差点被他气死, “说!”
也许是她最后的语气太过强硬,给了仲如明确的信号, 仲如看了看她,低头如实禀报出他所知道的信息。
穆瑾眉眼沉凝地听着, 越听脸色越黑,最后愤怒地一拍桌子,宽大的袖子差点将桌上的茶杯给扫了下去。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原来,今日皇上在看过东川来的捷报之后心情颇好,在一群跪下来恭喜皇上边关大捷的宫人里一眼看到了神游天外的段榕榕,他仿佛突然想起来段榕榕是他钦点的百花节魁首,而他还欠着段榕榕一个金口玉言的承诺。
“朕既然做出了承诺, 就一定会满足于你。”宇文睿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 “现在可以提出你的愿望了。”
段榕榕精神摸鱼突然被点名,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听完问题才渐渐冷静下来, 她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问:“陛下,奴婢现在还没想好,能不能继续欠着?”
“不行。”宇文睿反驳了她的意见,“今日战事旗开得胜,朕需要有另一件喜事来凑双。你尽管提,朕自会考虑。”
事情到这里本来一切正常。
按照穆瑾的计划,到段榕榕能向宇文睿提出兑现这个承诺的时候,应该是两人感情起码有了进展,段榕榕自己有所求的时候。
再次,也该是段榕榕实在受不了宫廷生活,求宇文睿将她放出宫去,无论怎样都不至于惹得他雷霆大怒。
然而段榕榕如果能这么循规蹈矩,她也就不是段榕榕了。
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大眼睛转了一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跟皇上说了一句话。
就是这句话,惹恼了皇上,也让她自己沦落到翻车的边缘。
她说:“那陛下,奴婢可真说了。奴婢的愿望,就是希望有朝一日,陛下能放奴婢,和奴婢请求的另一个人出宫,从此过没有约束的日子。”
如今整个宫中,有谁不知道她段榕榕是谁的人?
退一步说,她的行为举止都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甚至没有一个走得近的朋友,唯一和她相处得时间长些的人,就是穆瑾。
和另一个人出宫,这不等于是直接背穆瑾的身份证号。
而这话在宇文睿面前说出来,无异于直接向他宣告:穆瑾是我的人,我要把她抢走了。
宇文睿的血压好不好,穆瑾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的血压一下子涌上来,让脸颊都升起了薄红。
气得。
仲如打量着她的神色,“梅君,该如何?”
该如何?当然是去救女主的小命。
穆瑾脸上带着不用伪装的阴沉,步履焦急地一路赶往太和殿,中途还因为没来得及刹住车,撞断了一根开始凋落的梅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