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位百姓大臣的见证下,想来这女子定不敢欺君罔上,若是误会,也好还许卿的清白。”
他说完对上许嵘的双眼,“许卿,你以为如何?”
许嵘还能如何?他只得硬着头皮感恩戴德,“微臣谨遵圣命。”
天子亲自审案,这消息一阵风儿似的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宽阔的平康巷就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赵宸高坐主位,背后正对着高台之上的太傅府朱漆大门,台阶左右是威严厚重的石狮子;太傅等内阁重臣位于下首,分坐两侧,另外又命中书舍人作文书,记录案件的审理经过。
薛碧微早已从御辇上下来,此时仍与苏禄钦候在赵宸身侧。
她看着那女子被羽林卫带上来,约莫十三四岁,想来往日风餐露宿吃了好些苦头,面黄肌瘦的很是狼狈不堪的跪在地上,言语间知书识礼,多半是好人家的女子,她先是叩首谢恩,“叩谢陛下给民女陈情的机会。”
赵宸点点头,“说罢,你有何冤情。”
女子已然冷静不少,全无先时的激狂慌乱,她虽是在状告许嵘,然而仇人在前,她却未给对方一丝注意力,只缓慢又沉重的陈述自己的冤情。
“陛下,民女祖籍临安,父亲为天狩一十八年进士,多年外放为官,两年前调任西凉府为府尹,三月前于家中被人杀害。”
“因何被害?”赵宸问。
女子此时面露愤恨之色,眼眶发红,强忍着心中的痛意道:“父亲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从不与人狼狈为伍,有心之人却捏造事实意图诬陷父亲私收贿赂,是为贪赃枉法之徒!”
“陛下,民女的父亲是冤枉的!反倒是参政知事许嵘,他利用手中权力,避开朝廷设置的边境榷场,大肆与羯族人贸易走私,通过茶叶、盐、丝绸等物的交换,非法大量购置马匹。”
“其用心叵测,还请陛下明辨。”
“民女的父亲到任后不久,便隐约察觉有人利用边境混乱不易管理的豁口走私,因涉及金额和数量庞大,父亲未敢声张,只私下查探。”
“不曾想,当地军/政官员相护,先后告诫父亲莫要不识好歹调查此事。父亲铁胆忠心,预见若是不加阻拦,必将为祸天下,是以将收集来的证据整理成册,预备上高朝廷。”
“哪知,奏折还未写成,便染上了父亲的鲜血。”
“无稽之谈!”许嵘愤然,忍无可忍地对赵宸拱手表忠心,“陛下,老臣三朝为官,对上的拳拳忠心,天地自有分辨,岂容得这不知所谓的黄毛丫头无端构陷!”
赵宸神态闲适,他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对许嵘道:“许卿莫急,真假与否,端看这女子有无确凿的证据。”
这正是许嵘忧心之处,他先前收到的密报道是人已除,证据却不见踪影。因而这几月来,手下的人一直在追查西凉府尹家眷的下落,奈何那老东西狡猾,令亲属四散逃离,仅是寻人就废了不少功夫,所以才让这女子有了可趁之机。
“民女有证据!”女子急急道,“许家有一支是西凉府的豪绅,时常与境外各族有贸易往来,许嵘便是借着他们的的掩护走私!”
她说着又膝行上前,再叩首,“陛下,证据册子被民女藏在一妥帖之处,不便宣扬。”
女子言之凿凿,许嵘心想务必不能让其得逞,便又给那暗棋示意,此生死大事,暗棋自是不再迟疑,右手一动,那握在掌心的暗器就要从后直取女子的性命。好在苏炀这边早有准备,他眼风一动,飞身而出,再长刀一挡,暗器应声落地。
他收好刀,命令道:“拿下。”
话音落地,在暗棋未有反应前,他的两名亲卫扑向暗棋迅速将其带走。
围观众人唏嘘不已,直叹此人胆大包天竟敢当着陛下的面灭口。
赵宸肃然了脸,冷声对许嵘道:“许卿这般心急?片刻都等不得?”
末了,他让苏禄钦去问女子,很快苏禄钦与他耳语告知了隐藏证据的地点。
于是,苏炀领命而去。
众目睽睽,整个平康巷都被重兵把守,许嵘难以往外递消息,他目光扫视一圈在场之人,除却自己家人和党羽,皆是淡然冷漠,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深感大势已去,一阵绝望。
苏炀很快取回证据。
赵宸大略翻了翻,小小府尹,冒着生命危险做出这份详实有效的证据,其中艰辛自是不必言说。
他合上册子,只道:“将许嵘扣押至刑部,许家诸人则圈在府中听候发落。”
第88章 . 八十八只团子 生变
女子经过数月的颠沛流离, 若非强撑着一口气,只怕早已病倒在奔赴汴京的路途中。
待陛下金口玉言落地,她心防一松, 竟倒地昏迷不醒。此人为许嵘案中的关键人证,为保其安危, 便托付给太傅府, 赵宸又另外安排精兵日夜守护。
“你说的好戏就是方才那出?”
天子回程, 薛碧微与赵宸同坐一处,她捧了一碗冰酿圆子小口的吃着。
赵宸嘴角含笑看着她小仓鼠一般的吃相,折扇打开, 不紧不慢的给她扇风, 一面道:“正是。”
薛碧微张口又要问, 他紧接着解释前因后果, “半月前, 我接到暗探密报,道是羯族有异动。”
“而今正值盛夏,塞外草水丰沛,羯族理当修生养息才是,后又闻西北军中有哗变之势, 且此时定北大将军乍然病危,此间种种,甚是蹊跷。”
“故而,我便令王叔赶赴西凉坐镇。”
薛碧微恍然,“怪道先前祖父说昭王殿下摔了腿, 原是为了掩人耳目。”
“那今日有人告御状是昭王传回的消息吗?”
赵宸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王叔飞书告知西凉府尹之事,我便着人细查。”
“说来也算因缘巧合, 否则若是许嵘率先找到那女子,定会杀人灭口。”
薛碧微想了想书中的剧情,赵宇举兵之时是原主嫁入瑾王府当年的冬日,她蹙眉暗道,许嵘招兵买马,不消说也是为赵宇起事做准备,可是此事现下败露,赵宇会否将计划提前?听闻他因伤将养多日,而今也不过恢复到能下地走动的程度?他会对赵宸不利吗?
她这般想,自然也就向赵宸问出口。
赵宸却讳莫如深道:“不无可能,当然我也有应对之策。”他说着端正眼色,双眼紧盯着薛碧微道,“只是微微,无论发生何事,你只需相信我定会万无一失,也定能保全你安全无虞。”
薛碧微抿抿唇,放下小瓷勺,偎进他怀里,“我自然是相信的,我只是害怕你受伤嘛。”
“能得微微担心,我求之不得。”赵宸玩笑道。
她打了他一下,“胡说甚呢!”
两人径直回福宁宫,意料之中的在宫道上被太皇太后拦住。
太皇太后似乎有意通过自身的气势来增加谈判的砝码,故而与她随行的是三十六人的丹陛仪仗,绣幡大伞金器,来势汹汹。
此时日暮西斜,天际升起千里暮云,一钩弯月伴星而生。
赵宸握了握薛碧微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自己起身走出御辇,“不知皇祖母为何事寻朕?”
此时太皇太后倒是冷静许多,全无得知许嵘被扣押时的盛怒,她的声音透着浸人的冷意,“皇帝,哀家为甚而来,你会不知?”
“休想与哀家装模作样!”
“许嵘经成宗朝,又辅佐先帝,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岂是你听信小人谗言便可贬官罢职的?”
“你既要收拢权力,为何不行事堂堂正正?你不将许家放在眼里,莫不是哀家你也要于视无睹?!”
赵宸与这个祖母惯常是不亲厚的。当年逢其母后仙逝,先帝可说是肝肠寸断,难以顾及小儿,太皇太后便做主将赵宸抱去宝慈宫。
生活上,赵宸自是未遭亏待,只是那时许贵太妃时时往宝慈宫请安,她与太皇太后一唱一和诋毁皇后不算,还意图洗脑赵宸让他偏心许家。
好在赵宸年纪虽小,可性子却是个鬼灵精,并不受她二人蛊惑,后来他被先帝接回,亲自教养着,与太皇太后也就愈发疏远。
眼下遭对方疾言厉色的一番诘问,赵宸神色未改,眸中反而还露出些许讥讽之色,“皇祖母,皇恩泽被许氏,可你族人用何回报我大殷?”
“旁支欺男霸女,为祸一方,就是以许嵘为首的嫡支一脉也卖官鬻爵,祸乱朝纲。”
“如今许嵘与外族私自往来,证据确凿,退一万步说,他为人诬陷,为堵天下悠悠众口,朕自当秉公查证真伪。”
“还是说,皇祖母你竭力阻挠,是你许家当真有不臣之心?”
比扣帽子,赵宸显然更棋高一着。
太皇太后拿孝道压人,论起为祖宗基业、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他不认为仅仅是不敬祖母会使他的身前身后名受损,况且他为何如此,原因也自由心证。
而有反心,且还是与外族勾结,那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许家不敢认,太皇太后也同样不敢。
“皇帝,尔敢信口污蔑!”太皇太后闻言,果然怒目圆睁吼道。
赵宸对此不以为意,“朕言尽于此,皇祖母若一意孤行,理当国法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