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乡村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半点影子,就连路面上,也铺的是和城中道路一般无二的黑色柏油。
只是早在刚来这个世界治好腿伤后初看到这样式路面的第一时刻,穿着一双老布鞋的付金铜就上路蹦跶了两下,并把自己成功蹦跶的脚底板生疼。
所以他知道,这样平整的路面在有美观好通行的优点,同时也有太过坚硬,可能会在人体与其不小心发生‘亲密接触’时,容易伤到自身这个缺点。
故而当他看到曾经的阿姐一个没注意,忽然被可能年久失修,稍有些陷下去的路面给绊了一跤险险栽倒时,他赶忙将车门打开,想要冲下车去扶稳阿姐。
只是这种情况,他本身就算速度再快,再怎么立刻冲下去也于事无补。
幸亏在阿姐即将倒地的前一刻,侧旁忽然窜出来一个中年女人将阿姐扶住。
中年女人在骂骂咧咧的吐槽了一句这垃圾路怎么报上去这么久了还没人来修后,表情严肃的对着他的阿姐道:“阿妈呀,告诉了你很多遍了,如果每天非要搬椅子坐村口从早等到晚,就坐在椅子上,除了吃饭上厕所的时候,其他时间不要随便的离开椅子。如果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关起来,不让你再出来了。”
虽然阿嫲和阿妈的音很是相像,但这两个音毕竟是不一样的。
所以当听到中年女人对他阿姐是这个称呼的时候,付金铜忍不住问:“你是她女儿?”
中年女人回头朝问话的年轻男人看去,“我是她儿媳妇,怎么了?”
怎么了?付金铜要气炸了,“儿媳妇也不能这么对老人吧?你难道没有可能会老去的那一天?如果你老了之后,想出门晒太阳的话只能和一个椅子为伴,不配合的话只能被关在家中,将心比心,你到时候会是什么感觉?你这么做,你男人知道吗?”
中年女人无语道:“知道啊。不仅我们知道,我阿妈的其余子女也都知道,并且也同意我们这么做。”
中年女人的话让付金铜心中的怒火比之先前烧的更旺了起来,他正想怒骂一句你们简直是一群不孝子女,就见中年女人扑哧笑出了声,随即开口道:“算了,小年轻,不逗你了。我们之所以不让阿妈轻易离开椅子,一是因为阿妈她坐在村口的目的根本不是想要晒太阳,而是想要等一个根本不会再回来的故人。二是因为阿妈她患有中度阿兹海默症,经常性记忆错乱,到处乱跑。”
付金铜:“阿兹海默症是什么病?”
中年女人撇了撇嘴,“瞅你这小年轻,我本来想洋气点,没想到你还没我有文化呢。阿兹海默就是老年痴呆啊。”
这个词汇付金铜倒是听过,可他没想到阿姐居然会得这样的病。
可刚刚阿姐明明认出他来了,又怎么会……
想到这里,付金铜朝阿姐看去。就看到阿姐在他望过来的瞬间,展露了个真挚的笑容,还对着他道:“阿金,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闻言,还没等付金铜心中的狐疑加重的更深一点呢,中年女人就赶紧说抱歉,“对不住啊,我们阿妈这是老毛病又犯了,认错人了。自从我们这附近建了个农家乐以后,就老有人开车路过我们村子,每到那时候,看到一些长得好看的年轻人,我阿妈就老是会犯病认错人。”
“在阿妈诊断出老年痴呆后,虽然为了照顾阿妈,我跟我男人在村口开了个小卖部,可小卖部距离阿妈坚持驻守的村口到底还有五百米的距离,我男人在世时还好,我们俩可以分出一个人来,时时陪着阿妈。可我男人去年不在了,为了讨口饭吃,我只能一人掰成两半用,又得照顾着店里的生意,又得没事干出来看阿妈一眼。索性阿妈的老年痴呆症是时好时不好的那种,且如果一句话在她耳边重复的次数多了,她是能记住,也能听懂的。所以为了阿妈的安全问题,我只能时时刻刻的叮嘱阿妈,让她别没事干离开椅子。至于说不让她再出来的话……”
中年女人摇了摇头,“阿妈这一辈子的执念只能靠等在村口来解决,我如果不让她出来,把她关起来的话,恐怕要不了几天,阿妈人就不行了。所以我那些话只是在吓唬她罢了。”
中年女人话中所说的这些‘等一个根本不会回来的人’、‘坚持驻守的村口’、‘执念只能靠等在村口来解决’让付金铜忍不住眉头紧促,“她在等谁?是你公公负了她吗?负她的人叫什么?”
赶紧告诉他那人叫什么名儿,等他回去1942帮助国家赶跑鬼子平息战乱后,他一定要把这个负心汉揪出来,替他阿姐好好出口恶气!
虽然眼前这位小伙子的气愤让中年女人摸不着头脑,但这并不是不能说的秘密。
她阿妈这一生致力于去寻找的那个人,也是他们一直希望能帮阿妈找到的那个人。
虽然阿妈都已经年过白岁了,那个人可能也早已不在人世了,可这是阿妈毕生的执念,只要阿妈还活着一天,他们就希望能够帮阿妈达成这个心愿。
所以中年女人毫不犹豫就将那个他们早已经耳熟能详的名字说出了口:“付金铜。”
付金铜:“……。什么?”
“你不是问她等的那个人叫什么吗?我告诉你了啊,叫付金铜。阿妈等了他一辈子,从4岁被当童养媳卖到付家开始,阿妈就在等她婆婆肚子里的那个婴孩出生。阿妈五岁时,那人出生了,让人欣喜不已的是,那位名叫付金铜的婴儿果然是个男孩,从这时起阿妈又开始等他长大,好不容易等到男孩长到十五岁,阿妈也二十岁了,男孩却忽然跑了。这一跑,就是一辈子,作为等郎妹的阿妈,也从那时开始等他回来等了一辈子。”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
付金铜原本想说年轻时的阿姐明媚张扬的像一朵美丽的花,爱慕她的男人不知有多少。
他走的那年虽然年龄还小,可男人可能天生在感情方面通透的早,他知晓他对阿姐没有任何的男女私情,阿姐对他亦是如此。
可如果这么说的话,不就是变相说自己就是当年那个抛下阿姐离开的付金铜吗?
且不说这里早已是78年后,他无法解释自己怎么会这么年轻,要解释的话,除非是将那坐能连通1942的后山抖搂出来,可他在出发之前,曾被组织中叮嘱过不允许透露任何有关后山存在的内容。
就说他真就这么解释了,不拿出点切实的证据的话,中年女人可能也不会相信他说的话。
为了规避这必然会出现的麻烦,他只能另找理由,“可你刚刚不是说你是她儿媳妇?你男人应该是她儿子,你阿妈既然已经嫁人而且有孩子了,为什么还要等那个早已跑掉的人。”
闻言,中年女人叹息,“阿妈一生未婚,我跟我男人还有阿妈的其他子女们都是阿妈领养回来的孩子。她这一生前半生均生活在这村中,刚开始,是她婆婆不让她嫁人,想着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自己的儿子总有回来的那一年。再然后果真过去十一年了,鬼子跑了,国党跑了,我们建国了,国家太平了,眼见着自己的儿子还没回来,她婆婆终于放弃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以为自己的儿子早已在这些年死在了那不太平的世道中,所以想要将阿妈当成自己的亲女,为阿妈寻找一门上门女婿。”
“可到了那时,族中的长老们却说阿妈都已经守了这么多年了,干嘛不继续守下去呢?还强逼着阿妈收下了他们颁发的‘牌坊’,阿妈于是只能再次放弃嫁人的念头,这一次是世俗逼着她不让她嫁人。”
“再后来出去村外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的思想越来越开化,也早已没人把那劳什子恶心人的牌坊当一回事,纷纷都劝着阿妈嫁人,为自己的下半生找一个依靠。可那时阿妈年龄已经五十来岁,她自己已经不想嫁人了,说自己这个年龄早已看透一切,嫁人的话也是去伺候人,与其伺候一个男人,不如伺候伺候那些没人要的小孩子,所以她就收养了我们这些或因残疾没人要,或因性别没人要的小孩子。”
说到这里,中年女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阿妈刚收养我们那些年,过的很苦很累,索性我们这些儿女们还都算孝顺且有本事,在我们纷纷能挣钱后,就让阿妈彻底歇下来了。但是她那时却不愿再在城市多呆了,我本原本以为她是故土难离,可当发现她回村以后,每日天刚亮就搬把椅子等在村口,天黑黑才愿意回家,我们就知道她的目的不是这个。”
“她等那人等了大半辈子,可能已经成为执念了吧。”
女人最后的这一句话如同秤砣一般重重的落在了付金铜的心上,使得他忍不住开口提了一句能不能让他跟这位‘阿嫲’单独聊聊。
闻言,中年女人自然忙不迭的拒绝。
她之所以愿意说这么多,完全是因为这么多年习惯使然想要帮阿妈寻人罢了。
眼见着在自己拒绝后,眼前这年轻的小伙子居然从自己的兜中掏出了一沓写着繁体版‘延安光华商店’的假币想要对她行贿,中年女人顿时觉得眼前这小年轻只是看起来正常,实际上有可能要么就是脑子有问题,要么就是那种电视上经常说的,用各种五花八门手段想要骗他们老年人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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