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寻心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东西。
却见身旁的杜子规神色一变:“是时光机?”
江副官仍旧回避着问题:“我只是一个跑腿的,里面究竟是什么,各位进去了便都知道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穿过那扇门,顺着台阶下到了地窖里。
许春秋走在最后一个,正当她跟在谢朗的身后准备进去的时候,江副官叫住了她:“请等一等。”
许春秋闻声回过头来,却见江副官从身上摸出了一把手电筒递给了她。
“这是……”她认出了这是他们从北平戏院得来的那支紫光手电,摇一摇头说道,“那张行军路线图没有紫光手电的话,是看不到的。”
江副官却说:“上面的内容我们师长已经记住了,请拿好吧。”
许春秋盯着他看了几秒,猜测是这支手电筒接下来还有别的用处,于是不再推辞,从善如流地接了下来。
下面的光线很暗,只有头顶上一盏微弱的灯忽明忽暗地一下一下闪着,许春秋最后一个从上面下来,眼睛还没有来得及适应地窖里昏暗的环境,只听到周围细细碎碎的声响。
她屏住呼吸侧耳听着,那声音像是钟表的表针,“咔哒咔哒”地响。
不过不止一台,远远不止。
她粗略地估计了一番,觉得这里至少有十几块,甚至几十块表盘。
约摸十几秒钟以后,许春秋的视野重新恢复了清明,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个穿短衫的老人,他的头发斑白,身体微微佝偻,在地窖这样昏暗的环境下,鼻梁上居然还架着一副金丝墨镜。
许春秋的眼睛倏地睁大,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眼前的人。
是卜算子。
认识他的不止许春秋一个人,当陆修见到这位面熟的老人时,同样也是心头一震。
陆修的目光死死地盯在老人的身上,陆瑾、周殊同、陆公馆,还有北平戏院,怪不得处处都和几十年前的场景如出一辙,这个剧本八成就是眼前的这位老人一手打造的吧?
一旁的杜子规眉头一皱,低声对傅南寻说道:“怎么是他?”
傅南寻懵了,他对眼前的这个老人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你见过他?”
杜子规点一点头:“我们都见过他。”
“上回你带我去见任导的时候,在楼梯间打了个照面。”
傅南寻绞尽脑汁地回想,却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谢朗则是一脸茫然:“江副官把我们带到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我们进去以后就知道了啊……”
卜算子背手站在那里,头顶上的灯泡将昏黄的光线泼洒在他的头顶上,他的背后悬挂着一整块布幔,将他身后的那面墙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他单手推一推鼻梁上架着的金丝墨镜,意味深长地朝着他们一笑:“别来无恙。”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了他的脸上,谁也没有说话。
“是周殊同派人带你们来这里的吧?”
他的声音略略一顿,接着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列位能够走到这里,看来是已经把那张行军路线图送到周殊同的手里了。”
“你到底是谁?”陆修的表情凝重。
老人咧嘴一笑:“我姓卜,是个算命的。”
卜算子当然知道他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可是却仍旧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叫我卜算子。”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说着和他几十年前在陆家别院里,对着陆长卿自我介绍的时候如出一辙的话。
陆修沉默了下来,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四面八方都是运动相机的镜头,这里显然不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卜算子却冷不丁地开了腔,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神神秘秘地问了一句:“你们就不好奇,那份战报最终究竟有没有派上用场吗?”
他意有所指地盯着陆修的眼睛。
陆修没有回答,可是呼吸的节奏好像随着他的话漏了一拍。
第五百三十五章 综艺:密室逃脱(三十三)
“你们就不好奇,那份战报最终究竟有没有派上用场吗?”
卜算子盯着陆修的眼睛,意有所指地说。
陆修沉默着,没有说话。
几十年前的那个亦真亦幻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看到身着旗袍马褂与西服洋装的人们来来往往地在街道上穿梭,他看到商行前簇拥着的小市民们挨挨挤挤地争着那一丁点儿微不可见的“国难财”。
他看到繁华的街景化作虚假的泡影,他看到硝烟弥漫与血雨腥风,山河破碎,危在旦夕。
他心甘情愿地投身黑暗,甚至做好了拥抱死亡的准备。如果没有那一小截勒在他尾指上的红线,他就真的走丢了。
没有人比他更渴望知道,他付出如此代价换来的战报究竟有没有派上用场。可是他又比任何人都害怕知道,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谢朗,她怀揣着美好的希望,出言问道:“所以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线里,七七事变最终爆发了吗?”
陆修目光微微闪烁,无声地抬起了眼帘。
卜算子笑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细微的改变而调转方向?”
陆修默默地收拢了手指,五指攥在掌心。
他的声音近乎微不可闻地颤抖着:“那陆瑾小姐大费周章地引我们来到这个时代,究竟算是什么?”
他期望自己成为那只扇动几下翅膀就能引起一阵龙卷风的蝴蝶,却被卜算子如此直截了当地告知了这样的结果。
(蝴蝶效应: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
四周都是运动相机,他在摄像机的镜头下,借着他人的名义和综艺的剧情,那明明是一句问句,可是听上去却更像是感叹。
既然事情的结局注定如此,那他所做的一起究竟算是什么?又为了什么?
卜算子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起来:“即便是周殊同拿到了你们送到他手中的行军路线图,也仍旧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殉国的命运。”
“七七事变仍然会爆发,抗日战争还是会发生,只不过伤亡缩小了些罢了。”
“如果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那封送给周殊同的战报并不会改变历史的进程,战争仍然会爆发,这座城市也仍然会沦陷。”
“你还会付出这么多代价走同样的路吗?”
“如果能够重来,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卜算子的目光透过金丝墨镜的镜片落在了陆修的身上,他站得笔挺,整个人状态紧绷,像是一柄锋利雪亮的刀。
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既是陆修,也是陆长卿。
是混沌年代北平城的儒商巨贾,也是和平年间金融街的行业巨擘。
陆修的视线越过卜算子,在许春秋的周身绕了一圈,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她穿了一身大红的旗袍,就像他坐在《国民偶像》的观众席,第一次看她登上舞台时候穿的那件鲜艳的外袍一样。
舞台上的红绸扇肆意地张扬着明烈的色彩,如同烽火浸染山河。
台上的人清越的嗓子有力地唱着,唱着,唱到了他的心坎里。
“我会。”他释然说道,“即便我的选择放在大局之下根本无济于事,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的。”
“哪怕只是将这座城市沦陷的时间往后推迟一刻,哪怕战场上只是少死了一个人,哪怕只是创造了一点点微不可见的可能性,哪怕出现转机的希望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我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陆修笑了。
多少人抨击着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批驳着华灯初上、衣香鬓影的夜上海,他们用鄙夷的眼光看待那些将“浪漫”这个形容词冠以这个时代的人。
民国不是什么人间四月天,更不是什么丁香一样的、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可是民国又的确浪漫,只不过不是这种弥散着优越感与铜臭味的浪漫。
数以万计的烈士走上战场,用血肉之躯抵御外侮,前仆后继地修补着破碎的河山,这是何等的浪漫。
振臂上街的学生高喊着慷慨激昂的口号,用最高调最热忱的方式表达着心中最崇高的理想,无惧前路上的明枪与暗箭,这是何等的浪漫。
民国的浪漫在武昌首义的第一声枪响,在油墨报纸辛辣尖锐的字里行间,在弥漫着硝烟与炮火的正面战场,也在嘉兴南湖游弋在水波之上的那只红船里。
民国的浪漫,是流着血的浪漫。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所以无论是一次、两次,一千次、一万次,他都会再做出同样的选择。
演播厅里的工作人员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监控屏幕里陆修的身影大声喊道:“快点快点,快切陆总的特写,多来几个机位!”
“这个剧本就靠陆总的这几句话升华主题呢,这三观正得真是……”
“我简直要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把爱国主义贴在胸口,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打在脑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