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年纪大了,执着一杆长长的水烟枪,吧嗒吧嗒的抽着,吐一口烟圈,缭绕的烟雾朦朦胧胧的萦绕在眼前,好像拉回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场景。
他说,“满屋子的孩子里,我第一眼看中的就是你。”
“牙口不错,模样周正,骨头也挺软,是适合学戏的,可是这样的孩子多了,要是个儿个儿都能成角儿,那还了得。”
“我挑中你,是因为你眼睛里的那股劲儿。”
“我当初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孩子肯定特别能忍,能熬得住。”
“做我们这一行的,能成角儿的,都是能忍的。”
师父眼光毒辣,果不其然,任凭隔壁花满楼的花花世界再怎么迷人眼,任凭练功打底子的日子再苦再难,许春秋还是忍下来了。她一直熬到一开嗓就是满堂彩,等到了那枚扔到台子上的赤金玛瑙戒指。
只要忍过去就好了。
第二十六章 刀马旦(一)
“你还想打着封闭上台?”唐泽觉得自己苦口婆心的一番劝阻都化成耳旁风,翻了个白眼道,“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能在台上空翻一个啊!”
许春秋在病床上直起身子来,正打算点头,只见陆修接完了电话又回来了。
唐泽立刻扭头告状,“我是劝不住了,这孩子主意太大了!”
“怎么了?”
“她打算就这么上台!”
陆修的脸色凝重起来,转过头来直视着许春秋的眼睛,“腰伤可不是小事,如果治不好落下病根,一辈子都要受影响。”
“大夫都说了没事,要紧的地方我摔的时候都护住了,没什么大事,就是疼。”
陆修仍旧是锁着眉。
许春秋着急了,一急起来身体就先大脑一步行动了,她倏地伸手,抓住了陆修的手腕,轻轻的摇了摇,声音黏糊糊的含在嘴里,“就这一次,就让我任性这一次。”
这招上辈子她对陆少爷使,百试百灵,他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说点软乎话就依她了。
可是说着说着,话才到一半她就意识到分寸不对了,上辈子她和陆少爷多少年的交情,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他们熟稔得陆少爷进戏园子后台就跟进自己家门似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除了她刚刚被他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以外,就只剩下一通电话的交情。
就那么一通电话,她都还是为了管人家借钱。
欠了五万块钱的许春秋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不敢再拽着他的手腕,而是轻轻的拉住了他的袖子。却不知道她这样更像是在撒娇了,软乎乎的好像一只小奶猫。
陆修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唐泽在边上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又将目光投向了大夫。
许春秋小小声的添了一句,“医生说没事。”
披着白皮的大夫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
许春秋斩钉截铁。
陆修叹了一口气,做出了让步,“那就放手去做吧。”
唐泽觉得他简直就是疯了,他大跨步的把他拉出病房,在医院的走廊里说道,“你突然让我捧你的小女朋友,我半句废话都不说,立刻就调她的档案准备接手了。”
“我捧人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是我经手的,就指定能红,就算是个废物花瓶我也能给你捧出花来。”
“现在我看准了,这是个好苗子,可是你不能由着她乱来啊!”
陆修愕然,“不是啊,她不是我小女朋友啊。”
“那是什么啊,?”
“不是。”
“这孩子自从进了《国民偶像》开始,每一次公开表演你都坐在台下吧,”唐泽不可置信道,“不是女朋友你这么上心?”
他一直以为陆总丢给他的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情人,却没有想到才第一次见面,许春秋就让他刮目相看。
“算了算了,她活该疼着吧。”唐泽口是心非的说道。
……
封闭治疗其实很疼,封闭针毕竟不是灵丹妙药,药液打进肌肉里的时候,其实要比扭伤的时候还要几倍的疼,疼得让人头皮发麻。
许春秋终于还是在第三轮公演的前夕艰难的扶着腰回到了园区,推开练习室的门一看,发现一片愁云惨淡。
为了保证公演的效果,林芊芊要等到这一轮公演结束以后才会离开,可是她的留下并没有给舞台的准备进程带来多少增益,许春秋的缺席就像是抽掉了整个组的主心骨一样。
“许春秋怎么回来了?”
谢朗闻言蹭的一下蹿起来,一个滑跪过去抱住许春秋的大腿,“我的大腿回来了!”
“别别别,疼疼疼……”
“你这么早就回来,腰上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啊!”
许春秋好端端的在病房里躺着的时候,谢朗一天到晚抓心挠肺的惦记着她,哭着喊着求选管姐姐放自己离开园区去看她一眼,可是现在她真的回来了,谢朗又免不了开始担心,她就这么勉强自己回来了,腰上的伤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许春秋疼得脸都白了,可是还是笑着在谢朗的脑袋上揉了一下,说道,“没事,不影响明天的舞台。”
……
第二天晚上八点整,第三轮竞演正式开场,陆修果然不意外的坐在1排1位的老地方。
许春秋扶着腰从后台拉开眼睛往外瞄了一眼,几乎是一秒钟的功夫就迅速锁定了他。
因为助演的导师是国民制作人代表白阳,《刀马旦》这一组被排在最后面,等待的时间枯燥而漫长,她们焦虑的坐在候场室里,通过大屏幕看其他几组的表现。
“诶我这个衣服怎么又开了,姐姐你能帮我扣一下吗,我自己够不着。”谢朗凑到选管姐姐那里让对方帮忙扣上演出服后面的扣子,扣好了衣服也不安生,焦虑的在候场室里转来转去。
“许春秋,你还疼么?”
疼啊,当然疼。
她疼得直立的坐在椅子上都刺骨的难受,靠选管姐姐准备的靠垫撑在后面,这才能勉强支持。
“要不你那个空翻还是别做了吧,你换个别的什么动作。”
“没事,我心里有数。”
疼是一回事,空翻是一回事。
就算是腰断了这个空翻她也是要翻的,更何况医生都拍板了,她的腰没有什么大问题。
“《刀马旦》组可以开始准备了,你们组有伤员不方便,我提前提醒你们一声。”负责的工作人员小跑着到后台来通知许春秋这一组,她这才在谢朗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慢慢往后台去。
林芊芊默默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神游天外,好像一个提不起力气来的躯壳。这场公演以后,她就要以及其不名誉的方式离开这个舞台了。
现在台下的粉丝们还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举着她的手幅,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如果知道了真相,大概就只剩下鄙夷和唾骂了吧。
《刀马旦》组在升降台上就位,白眼朝着工作人员比了个“ok”的手势,许春秋脱离了谢朗的搀扶,艰难的做出了亮相的姿势。
第二十七章 刀马旦(二)
琵琶和二胡的声音交相辉映的萦绕在一起,和打击乐的鼓点一起引出一段气势磅礴的前奏,伴奏的音乐渐强,升降台缓缓的上升。
谢朗看到许春秋前一秒还疼得整张脸上的五官都恨不得要痉挛起来,可是却几乎是在伴奏音乐旋律进来的一瞬间变了脸,灯光暗了又亮,她笑得好像腰间的疼痛自始至终根本不曾存在一样,踏着鼓点,一个飒爽的甩头走了出来。
「明明早上人还在香港,还在九龙茶馆喝煲汤」
「怎么场景一下跳西安,我在护城河的堤岸」
陆修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老位置上,舞台上的许春秋披着红色的外衫,明眸善睐的张扬,鲜衣怒马的少年气。
“许春秋绝了!”
“同样都是《刀马旦》,初评级的时候和现在给人完就是两种不同的感觉!这首曲子真的是给她选对了!”
“简直就是国产女团之光啊!”
“……”
「站在古老神秘的城墙,月光摇又晃」
「我用英语跟小贩交谈,突然画面一下就暗」
主歌的旋律节节走高,伴奏的琶音紧锣密鼓的交织得绵密,谢朗焦虑的频频用余光往许春秋的方向瞟,只见她照着他们原本排好的走位,撤到了队形的最后放,要开始了。
首先是双手架实在上,翻一个腕花下来,张力十足的pose带着微妙的年代感,像是工笔画里的古典美人一样。
她的肌肉控制很绝,力度一路带到手指尖,再延伸到身体,蜿蜒到整个框架形成一种难得一见的曲线美。
服装设计上很好的把她薄削的锁骨和带着一点点棱角的肩部线条突显出来,大概是出于多年的习惯,她在空翻之前会有一个下意识的沉肩,助跑、小跳、蹬腿、摆腿,双腿劈开在空中形成一个分花穿水似的倒一字马,接着轻轻悄悄的落下来,四两拨千斤的力道,行云流水般的线条,台下一片哗然,观众们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呼天喊地的叫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