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爸爸喃喃自语道:“还真的是来戏楼看戏啊……”
夏今拉开车门,迈着轻快的步子跑了,独留夏爸爸一个人在车里,看着构成复杂的观众群,有些摸不着头脑。
……
千秋戏楼后台,许春秋勒好了头,画好了妆,开戏之前带头烧香拜过了祖师爷,有些紧张地对着后台的镜子。
“小许丫头,紧张?”
傅老爷子笑着看她。
许春秋吞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僵硬地点一点头。
“从前跟你上跨年的时候,几千人的场子你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怎么二百五十人的小场子你反倒紧张成这样。”
许春秋怔愣了一下,接着笑了笑。
那不一样。
这一整座千秋戏楼,她都是按照旧时候玉华班的戏园子建起来的,每每站在那个台子上,俯瞰着下面的八仙桌、长板凳,仰望着雕花的阑干与迎头打下来的灯光,回忆的片段便零零散散地浮上心头。有师父,有苏朝暮,有玉华班许许多多的同门,还有永远坐在二楼包厢里看她的陆少爷。
她在九十年之后的今天,找到了属于她那个时代的影子。
她怎么能不紧张?
傅老爷子拍一拍她的肩膀:“别太紧张,戏园子可是咱们的主场。”
他们在几千人的大场子里唱过,那是流行音乐人开演唱会的场子,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千秋戏楼,这是京剧的主场。
许春秋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镜子重新睁开了眼睛,这一次她的心下平静了许多。
她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着戏,只听工作人员拨开通往后台的帘子,探出个头来问道:“小许老板,马上七点了,观众可以开始进场了吧?”
许春秋还沉浸在戏里,刚刚点一点头,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飞快地改变了主意:“再稍等一下,给我两分钟就好。”
她拖着戏服的下摆飞快地从后台跑了出去,目标明确地直奔1排1号座。
在工作人员目瞪口呆的视线的洗礼下,许春秋拖着那把梨花木的椅子,把它撤掉了。
“小许老板,你这……”
许春秋把那把椅子交给他:“这把撤掉,1排1号不坐人。”
她想了想,又重复道:“以后这个位置都不坐人。”
工作人员迷茫地看看自己手里的椅子,有些摸不清楚她的用意究竟为何,不过他还是照做了。
“时间差不多了,观众可以入场了。”
……
晚上七点,新落成的千秋戏楼第一次朝观众们敞开了大门。
陆修被淹没在人群里,和前来观看演出的所有观众一起走进戏楼。
门票的副券已经被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撕掉了,他顺着雕花阑干上了二楼,在许春秋给他的那张票上标明的位置上落座。
面前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放了一个紫砂的茶壶,壶嘴处冒着袅袅热气,旁边是装了零嘴儿的手碟,瓜子仁、松子仁、长生果仁、杏仁一应俱,陆修推了推那个果盘,突然有一种奇妙的错觉,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摆置。
陆修抬眼朝戏台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这个位置的确如许春秋所说,视野相当好,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应该是一整座戏楼里位置最好的包厢了,在这里他可以毫无障碍地直接看到戏台,还有一楼雅座上的观众。
再接着,他的视线触及到观众席的第一排,不由挑了挑眉。
1排1号座位空着,这个“空着”并不是指没有人坐的意思,而是那个位置干脆就是空的,连椅子都没有。
第一排的观众席突兀地断开,形成一个空缺,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设计。
他想起办公室里许春秋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千秋戏楼没有1排1座的模样,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许春秋啊,怎么能这么可爱。
第二百零七章 请大家关闭荧光棒
开场第一首曲子是杜子规的《贵妃醉酒》,还没等正式开场,傅南寻先拎着胡琴上台致意了。
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长褂走到台前,眼睛里带着和往日在舞台上然不同的光。
他带着从傅家楼带来的整个乐班子走上台前,向所有的观众鞠躬致意,接着就下了台,在台侧的位置坐下了。
那位置太偏了,观众一般是看不到乐班子演奏的。
这意味着台下许许多多为了傅南寻而来的粉丝们可能等待一晚也只能看到傅南寻这么一面。
台下一下子骚动起来——
“哥哥,别走啊啊啊!”
“我怎么觉得哥哥穿着长衫的时候和平常特别不一样,感觉好像眼睛里一下子就有了星星!”
“哥哥可不可以开嗓唱戏啊,不想看哥哥总是在一边拉琴。”
“傅南寻我喜欢你!”
“……”
年轻的女孩举着灯牌喊着,生生把这座戏楼喊出来了几分演唱会现场的味道。
整理好戏服正准备上台的杜子规听到台下突然变得嘈杂的声音,脚步突然顿了顿,他蹙了蹙涂画而成的吊梢眉,拨开帘子往外看了看。
台下星星点点的都是荧光棒,年轻的粉丝们呐喊着,五颜六色的灯牌散落在观众席,上面带着许春秋或者是傅南寻的名字。
奇怪的是,他在跨年晚会的舞台上觉得美不胜收的风景,放到了戏楼里竟然变得那样的格格不入。
“杜老板,可以准备开场了吗?”
杜子规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状态,登上了三尺戏台。
丝弦锣鼓的声音响起来,还是熟悉的《贵妃醉酒》。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杜子规唱了十几年的戏,吃了数不清的苦头,栽了多少个跟头,真真正正地登上戏台子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这句唱词他在地铁对着直播镜头唱过,也在商业中心的玻璃柜子里唱过,此时此刻,他站在这座货真价实的戏楼里,体体面面地唱着,时过境迁,词却还是旧的。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那声音婉转又嘹亮,珠圆玉润地落入人的耳朵里,一下子就把人给俘获了。
戏楼只容纳二百五十人,所以没有麦克风,三面的戏台做了聚拢声音的效果,凭一口好嗓子就可以将声音传到戏楼里的每一个角落。
“天哪小哥哥太绝了,这身就是跨年晚会时候的扮相吧,真的是一眼万年啊啊啊!”
“这样的小哥哥居然才火起来简直不科学啊!”
“虽然听不懂但是真的美啊!”
“现在入坑还算新粉吗,下次再来一定要带上他的灯牌啊!”
“绝了绝了……”
“……”
杜子规就那么面对着星星点点的荧光棒和满场别人的灯牌,置若罔闻地唱完了一整段唱词。
许春秋拨开帘子看着台下交头接耳的观众们和四处亮起的荧光棒,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头。
后台几位以为傅老爷子的面子前来助唱的前辈已经开始不满了。
“啧,怎么把追星的那套带到戏楼里来了?”
“也不看看场合,这样合适吗?”
“他们哪里是真心诚意地来看戏的啊,我看他们就是专门来追星的!”
“既然他们过来都只是为了看那两个小辈,还要我们这些人戳着有什么用?”
“……”
傅老爷子抬了抬眼皮,心里也不大好受,可是却出言道:“别说了。”
下一个是钱老板的《红娘》。
这位钱老板约摸四十来许,再过几年就年至半百了,当初排演《同光十三绝》的时候,他同许春秋见过。
杜子规从台上下来,钱老板正欲上台去,却只见许春秋客气地拦了一下:“钱老板,您请稍等一下再上台。”
她微微朝后台的几位老艺术家们鞠了一躬,接着拨开帘子,走上了台前去。
台下的观众们人手一本节目单,许春秋的出场顺序在最后一个,原本没有人想到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就早早出来。
观众席上猛然沸腾起来,无论一楼的雅座还是二楼的包厢,那声音简直像是要把整个戏楼给掀了。
“是许春秋诶,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许春秋!”
“戏装的扮相好好看呜呜呜,漂亮妹妹我爱了!”
“我喜欢你啊啊啊!”
“……”
许春秋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都是心怀善意的,尽管他们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并不合适。
她伸出一只手,往下压了压。
台下的声音渐渐地褪去了,整个戏楼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一片静寂。
“很不好意思以这种方式打断大家,”许春秋这才终于开口,“在这里我想请求大家一件事情。”
“感谢我的粉丝们对我的厚爱,但是请大家关掉你们手里的荧光棒和灯牌。”
观众们不知道许春秋为什么突然这样要求,星星点点的荧光棒熄灭了一小半。
许春秋目光如炬地四下扫视一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请关掉你们手里的荧光棒和灯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