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阵缄默,眼里露出惶惶难安之意。
牧行简将目光投向了娄良,蹙眉道:“军师?”
娄良浑身一震,叹了口气。
他也是半夜才接到了顾清辉投井的消息,如今心知瞒不住了。
以额扣地,低声长叹道:“殿下,王妃她……殁了。”
……殁了??
那一瞬间,牧行简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人面色骤变,脸上旋即覆了一层寒霜:“军师这是何意?什么叫王妃殁了?”
“王妃……”这随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出声,“王妃她殁了啊在被救出后不久,王妃就投井了。”
一片令人死寂的沉寂。牧行简颊侧用力地抽搐了两下,目光环顾了一圈纷纷跪倒下来的随从们,垂着眸,良久才冷静了下来,开口问道。
“军师,王妃是如何死的?”
娄良顿了顿,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说完许久未曾听闻到牧行简的反应。
烛火耀耀,牧行简面色苍白,竟然很短促地笑了一下,“竟是自杀的。”
他一连说了三遍,笑了三声,便沉默地披衣站起。
“明月的尸身如今在何处?”
随从道:“已打捞了上来,安置在殿中。”
牧行简:“我去送明月一程。”
众人想要阻止。井水那般深,井壁又那样滑,光是打捞就花了不少时辰,王妃的尸身早就被水泡变了形。
却被娄良拦了下来。
殿内很安静,唯有晓白繁霜几个顾清辉的贴身侍婢跪着替她守灵,繁霜只默默流眼泪,晓白哭得几乎快昏厥过去。
阿媚看着也觉得有些萧瑟,眼底悲凉,涌出一股物伤其类的感伤,又有些许困惑和不解。
王妃缘何要自戕呢?明明等殿下登基了她就是王后了啊。
牧行简到来的时候,众人忙整裙去跪。
阿媚仰起头,小脸苍白,眼中含泪。
牧行简只掀开蒙着的白布看了一眼,便起身走到外面去了,站了一夜。
那日石头城外,他有悲恸亦有作秀的意思在其中,他以为在送明月入京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哪怕在石头城驻军时,听闻她死讯的时候他也未曾这么悲恸过。
这可真正看到明月尸首的时候,一股莫大的苍凉和悲怆猛然袭上了心扉。
就好像是那个结发的妻子,清冷端庄,从不失态于人的女郎,豁尽全力给了他心上一刀。
太疼了。
自戕远比被杀更痛苦,因为她什么都知道,这才决绝地选择了赴死。
她以自戕在他心上留下深深的刀痕,像是她清明的双眼看着他,冷静地控诉着他的薄情与虚伪。
其实明月也并非从一开始就是这般冷情的,当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她会穿着最鲜艳的裙装,挽着他手臂快活地唱歌。
唱“天生男女共一处,愿得两个成翁妪”。
他必须要走出殿外,否则定会在人前失态。
众心腹武将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最后,娄良问该以何礼下葬。
一名合格的谋臣,是能猜得出主上的心意的。
面对娄良,牧行简终于说了唯一一句话。
“待我登基后,追封王妃为后罢。”
……
一夜已过,正午的日头高高挂在了天空,朗照着方才经历了兵燹之祸的上京。
拂拂一个鲤鱼打挺,从梦中惊起,冷汗瞬间淌了下来。
“牧临川??”
四周空空荡荡,安安静静,并无一人应声。
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是全然陌生的室内。
屋里窗明几净,陈设素净,墙上还挂有一副大字,以遒劲的笔力写作一个“禅”字。
拂拂头皮顿时麻了半边。
这是哪儿??
她、她不是和那小暴君刚从河里爬出来吗?
又一摸胸前,湿漉漉的衣衫都已经被换了下来,竟然是一身僧袍。
他俩这是被救了?还是被抓了?
拂拂惊疑不定,忙赤着脚飞奔下了床,打开门往外看去。
出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一个佛寺之中。
远处,一个女郎正提着食盒缓缓走来,女郎也身着一袭僧袍,未施脂粉,一捻细腰,雪肤花貌,明艳动人。
待女郎缓缓走近,看到女郎容貌的那一刻,拂拂睁大了眼: “崔、崔蛮??”
那少女竟然是阔别已久的崔蛮。
崔蛮看到她,眼里掠过了一抹惊讶,又迅速化作了一抹不自在。
“你醒了?”
“怎么醒得这么早?”少女嘀咕了一声。
拂拂茫然地左顾右盼:“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你救了我?”
又急切地追问道,“牧临川呢?”
崔蛮面露不耐之色,“你问这么多叫我如何作答?”
拂拂自知失态,红了红了脸,抿紧了唇:“抱、抱歉啊,是我太着急了。”
看到少女眼睛明亮又急切地盯着她,软化了语气,身后几乎快具象化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摇来摇去了。
简直就像只急不可耐的小狗。
崔蛮不合时宜地想道。
少女嘴角不由翘起了个笑,有意想要再捉弄她一番。
不过,转瞬又变了脸色。
她在想些什么?还小狗??
少女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故作冷淡地扬起下颔,恶声恶气道:“他没事儿,受了点伤,在床上躺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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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拂拂顿时松了口气,苦笑了一声,看向崔蛮真诚地说:“谢谢你。”
崔蛮一愣,嘟囔道:“……倒也不用说谢,可不是我要救你们的。”
拂拂一头雾水:“那是谁?”
崔蛮似乎不愿意这么轻易地就回答她,可看到拂拂确实着急,顿了顿,还是开了口。
“是寺中的比丘尼。”
“沙门慈悲,看你俩倒在寺前,就把你们带进来了。”
当日荆州兵虽攻破了上京,却并未踏足上京佛寺。
尤其璎珞寺乃是一间尼寺,寺中不少高门贵女。
昔年洛阳曾有瑶光寺,前朝的尔朱兆率兵攻入洛阳,纵兵大掠,时有骑兵数十入寺□□。时人便以“洛阳男儿急作髻,瑶光寺尼夺作婿”这一俗语来作嘲讽。
性喜道场的少女们被这等禽兽不如的混账□□,这本是战争中的一桩悲剧,却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讥讪笑谈。
牧行简不耻这种行为,入城前,特地严加约束手下兵士,不准乱入尼寺。
于是,璎珞寺便免遭了兵燹之祸。
说来也巧,叛军入城那夜,崔蛮正巧没赶回寺里,一路见到兵士横行,害怕得直打哆嗦。
正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间,不知怎么地,脑子里忽然想起来陆拂拂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忙振作起精神,慌忙往脸上抹了点儿灶火泥巴什么的。
等到天明赶回璎珞寺时,见城中还是有不少姑娘惨遭玷污,正哀声哭泣,不由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一阵后怕。
拂拂更吃惊了。
可她不是昏倒在了河畔吗?怎么是倒在寺前?是牧临川带她来的?他自己都断了一双腿,怎么带着她来到璎珞寺的?
她说得已经够多了,崔蛮不欲再回答她了,横眉竖目地把食盒塞到了她怀里,扬长而去。
茫然地打开了食盒,竟然是一碗漆黑的药汁。
拂拂愣了愣,捏着鼻子,吨吨吨一口气干了,又提起裙子,飞快追了上去。
刚一迈动步子,拂拂差点儿一个跟头栽了下去,脚软手也软,这也难怪,拂拂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昨天跑了一晚上,力气到现在都没恢复。
见她追上来,崔蛮竟然走得更快了,拂拂提着裙子,追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崔蛮!!”
“崔蛮!!”
少女急得浑身冒汗,口不择言,脱口而出:“阿蛮!”
话音刚落,气力用尽,扑倒在了地上。
一声亲昵得有些逾矩的“阿蛮”,崔蛮汗毛倒竖,支支吾吾地涨红了脸,一转头看陆拂拂扑倒在地,唬了一大跳,愣愣地看着她:“你、你……”
拂拂心里简直是叫苦不迭,却昂着头,咬了咬唇,殷殷期盼地看着她,眼睫扑闪扑闪。
“阿蛮你能带我去见见牧临川吗?”
崔蛮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急什么?”
是啊?
她、她为什么这么着急?
这一问把陆拂拂也问懵了。
拂拂眼露迷惘。
按理说,她把牧临川给救出来就没她事儿了啊?难不成她潜意识里还想把他培养成一代明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