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地面铺了整齐厚实的青石板,抢地声格外的响,荡在这宽敞庄严的祠堂内似还有回声。
秦婉觉察到旁边的娘亲身子抖了一下,不动神色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朝着秦征向前走了一步,态度恭敬地行了一礼,半垂着头,似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
“大爷爷,婉儿说的句句属实,事情就发生在约莫两月之前,且有二舅妈的胎记佐证,一验便知。
至于那汉子是不是陈广申......恕婉儿愚钝,因当时脑子还有些不灵光,如今已然不敢确信。之所以认为是陈广申,是因为二舅妈在当时对那男人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秦征长眉一竖,众人的目光也随着话落瞧过来。
秦婉扫了一圈众人,抿了抿唇弱弱道:“说是送的五花肉太瘦,肥一点才好吃,而婉儿恰好前一天,刚见过陈广申拎了串猪肉去了二舅妈家。”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两人都为之一哆嗦。
王翠云的哆嗦是害怕,怕扯出来赵屠夫,到时候她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而陈广申的哆嗦则是激动,愤愤地一拳头就捶向地面。刚要爬起来就被身后站着的壮汉又给压到了地上,他也顾不得计较,扯着嗓子就喊:
“不是我!肉不是我给的!是王翠云自己买的!只是那屠户叫我顺便带去的!你们村的赵屠户可以作证,赵屠户呢?赵屠户!”
此番话喊出口,秦征便跟几个老爷子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附耳朝着旁边的汉子说了两句话,那汉子就带了两人小跑着出了祠堂。
秦婉看向卖力自证的陈广申,轻眨了下眼睫,隐了眼底的笑意。
这才对嘛,做了坏事的人,怎么能逃脱正义的制裁呢。独独让女子承担骂名,自己却龟缩在家中,可不是什么男儿风范哦。
秦婉觉得自己此刻充满了正义之光。
而原先哭嚎不止的王翠云,此刻已经一声不吭,只伏在地上不停地哆嗦,瞧上去比冬日里打摆子还要抖得剧烈。
纵使有些人还没搞清楚状况,秦征那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精,心里也早就明镜似的。这赵屠户,多半才是奸|夫,陈广申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工具人。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出去的三人就跑回来一人,连跑带喘的就冲进了祠堂。
“里正,赵屠夫那厮连夜逃跑了!张三李四去追了,那厮走的小路上的灵璧山,估摸着不敢走村路,想要翻山逃走!”
一番话引得众人哗然,秦征当机立断,立马组织村里的青壮年,拿上家伙式儿就去抓赵屠夫。
赵屠夫是个老鳏夫,妻子病逝后就没再另娶,子嗣也没有一个,全家就他一人,也没有个可以掣制的。干了这事儿,若还真让他跑了,丢的可是他们秦家村的脸面,更是秦氏一族的耻辱。
转眼儿大伙儿就回家抄家伙去了,祠堂里就剩下些老弱妇孺。
只见王翠云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泪水糊了满脸,不停地呢喃:“他跑了,他竟然丢下我一个人跑了,跑了.....”
秦莲笑望着她此刻凄惨的模样,心里又有几分不忍,可到底是她自己选择的路,都是命里该的,日后也不知道芯瑶还能不能寻到好婆家。
随即叹了口气不再看她,拍拍秦婉的手,两人便相携着往家走。
*
“娘,你现在,还会想徐....咳,爹嘛?”
往日一到这个点儿,早就寂静无声的秦家村,今个儿却是一片的喧哗,人声、犬吠声交织一片,全都朝着灵璧山的方向涌。
秦婉看了眼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想到她娘今个儿在院里说出的那些话,到底还是有些担心。
“呵,都这么些年了,我估摸着他在外头早就成了家了。还想什么,全当他死了。我那会儿若不那么说,以后还会有闲不住的人要给你娘做媒。”
秦莲笑喉间溢出几分笑意,轻轻拍了拍挽着她胳膊的小手,又似叹息般泄了肩头的劲道。脚上打着补丁的粗布鞋,迎着月光,踩在露出黄泥地的田埂上。
秦婉竖着耳朵注意着她娘的反应,对于人类复杂的情感她还有些一知半解,只当她娘是真的不在意了,闻言便松了一口气。
转念想到书里的那些描述,什么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儿女双全,又有些愤愤不平。
“娘你就不会不甘心吗?他在外面逍遥快活当大官,视我们为无物,这种抛妻弃子之人,怎能入朝为官想尽荣华。”
越想越气,秦婉感觉自己拳头都硬了。
“不甘.......不甘又能如何呢.......他是天上的皎月星辰,注定是要飞黄腾达的,娘一早就知道......而我,不过是地上的一棵无人问津的小草,如何能不甘?”
吓,秦婉小眉头一竖。
“小草怎么了?纵使再平平无奇,也可化作一片绿洲,且不论他根本不是什么皎月星辰,娘,若日后我们去京城见到他,你想如何我都支持你!”
这渣男在她娘心里竟可与明月比肩?
他配吗他?他配个瘠薄。
闺女的话说得理所当然,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即使在朦胧的月色下,也亮得惊人。
秦莲笑看向秦婉的眸子里,透着浓浓的爱意。虽觉得这不过是女儿家的玩笑话,但也当真认真思考了起来。
“若真有那一天,我便要问问他,你外公去京里寻他的事儿,他到底知不知!”
***
因着从那人院里“买”来的竹剑龙气浓郁,第二天晨起,秦婉便觉精神百倍。
这可比巴巴地蹲在围墙外强多了。
扫了眼枕边洗刷干净的竹剑,秦婉美滋滋地打了一个哈欠。
起身对着铜镜利落地绾了一个发髻,随手就取过前个儿才新削的木簪插在发间。
“哐哐哐——村里有要事商议,每家每户速来一人去祠堂。哐哐哐——”
待秦婉刚洗漱好,就听到外头传来敲锣声,由远及近,沿着一路又敲远了。
八成是昨儿夜里抓住了赵屠户,村里要开始商议着怎么严惩王翠云二人。
母女俩随意喝了点儿粥,就一道儿往祠堂的方向去。
秦母原是想让秦婉呆在屋里,她一人前去。不过被秦婉给拒了,她怕出什么变故,也好护着她娘。
*
“真是麻烦几位大人了,还亲自将这腌臜玩意儿送来,昨儿夜里平白叨扰几位大人休息,秦某深感抱歉,若是不嫌弃,可否移步寒舍稍等片刻?待将这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处理了,再来.....”
秦征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急性子的顺子给打断了:“里正,您就别客气了,该处理处理,不用管我们。”
他家爷儿将人送来又不是讨谢的。
顺子话落又暗自在心中腹诽,绝对是昨儿戏没看过瘾,来瞧下一回了。要说这老头儿还真是不会瞧眼色,角儿都给他送来了,还不赶紧唱起来。
腹诽归腹诽,在感觉到自家爷儿扫来的视线时,顺子还是夹着尾巴缩了缩脖子,瞬间变成鹌鹑。
第十六章 “勾引?”
“若是有所打扰,傅某便先行告退。”
傅于景气度斐然,一举一动都如行云流水,即使穿着简单的月白色长袍,也看得人赏心悦目。
虽说的是告辞的话,下脚的步子却纹丝未动,一双明澈凤目,就这么平静无波地扫向你,给人平添了一层无形的压力。
原不想自己村里这乌糟事,被捅到外人前的秦征,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被迫挽留。
“不打扰不打扰,傅公子若是无事,也可,也可留下来一同瞧瞧,就怕这腌臜事污了几位大人的耳朵。”
“无妨。”
话落,秦征便是一噎。一脸的尴尬。
他当然无妨了,丑事左右也是自个儿村里出的,丢的又不是他们的脸。
不过这些话秦征可不敢说出来。虽说他只是个小小的里正,到底也活了大半辈子了,看人的眼力界儿还是有几分的。
眼前这位傅公子神色虽平淡,却能让人感觉到其中暗藏锋利,年纪轻轻就有岂等气势。若真顶撞了他,怕是他这条老命拿出去都不顶事儿。
秦征往后退了两步,抬起袖子虚虚地擦了擦额上渗出的薄汗,这傅公子也不知道是何许人,平白来到他们秦家村,就连灵璧山都被县官老爷下令不给打猎了,难不成那山上有什么秘密。
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真要有什么秘密,也早就被翻烂了。
正思索的空档,村里其他还未到的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秦征走到窗前瞧了眼天色,双手抬高示意大伙儿安静,接下来便直入正题。
罗列了一二三点,开始细数王翠云跟赵屠夫通|奸的罪证。
大家伙儿神色虽鄙夷,但也都没有太多诧异,显然也早就知晓。奸|夫为赵屠户而非陈广申已成了不争的事实,昨儿赵屠户畏罪潜逃就是铁证。
秦婉跟他娘也是随着人群一道儿进来的。
打她一踏进祠堂的门槛,就瞧见了立在一旁的傅于景。
无他,这人实在是太过出色,远远站立就如一棵清雅笔挺的松柏,俊美的五官高大的体格,在这群黑瘦的村民里,犹如掉进芝麻堆里的夜明珠。格外地抢眼,想不让人看见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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