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便是关门声。
听着脚步越行越远,楚汐捏了一块桌上的点心,语气冷静:“这人都支走了,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顾晚棠并不意外楚汐如此聪慧,知道她有事要谈。在第一次见楚汐时,她就知楚汐不如世人所言。
顾晚棠抬手,行云流水的煮着茶,眉眼微低,里面少了份冷清,平添一份祥和,甚至多了一份朝气温婉。
顾晚棠闭了闭眼,这才缓缓出声:“我祖母把我托付养母,养母对我也是极为不错。她与养父都是地地道道的老实人。”
血洗全府的次日,她生生看着衙役用简陋拖卖牲畜的车,一担又一担的把裹了草席没了生息的人从太师府拉出。
她祖母多么尊贵的人,诰命之身,死后却连半点体面都没有。
冤啊。
那日,养父生生拉住她,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哭,生怕闹出动静引发众人关注。
抱着她回去。
养母哄她。
——“棠棠,你说了就是看一眼,你祖母想要你活,你可不能让让她牵挂啊。”
那一夜,她突发高烧,到底受了惊吓,好不容易退烧后,却不记事,这些痛苦都忘的一干而净。
养父养母心照不宣,念她年幼,双双瞒下她的身世。顾晚棠忘记了血海生仇,倒尝了两年温情。
可纸如何能包住火?
“那日,我带上背篓去山上捡蘑菇,不慎踩空,直接从山上滚了下来。”
所有的不甘在撞上石块后那藏在记忆深处不愿去想起的记忆喷涌而出。
楚汐听到这里,心下一紧,不由的为她难过:“那然后呢。”
顾晚棠低低一笑,笑声布满了苍凉:“我装作寻常一般,不曾让他们发觉。”
却也曾偷偷趁着两人不备,回到上了封条,早已没了以往辉煌的太师府。
她坐在以往经常坐着的台阶上。忍住酸涩不掉眼泪。
顾晚棠说到这里,整个人都在颤抖,祖母换得她的平安,却何尝不是让她苟且偷生。
“那你养父母呢,若是他们在,定然不会见你如此。”
而顾晚棠,有了牵挂,断然不会毅然决然的成了曲情。
顾晚棠微微一叹息:“都没了啊。”
那时养母身子便不好了。养父为了多挣银钱,前脚出门还笑呵呵的说着——等媳妇身子治好了,就给她要给她存嫁妆。
后脚种完田,因劳累过度经过大涨的溪水出,身子一歪,直直被水浪冲走。
有些时候,什么都抵不过一个命字。养母得此噩耗,悲恸难耐,连夜也跟着去了。
楚汐看着顾晚棠自嘲的眼神里闪着泪花。
她难以想着,还是半大孩子的顾晚棠操办起两人的丧事。
“今日叫你来,不是让你怜惜的,你不是想知道让我入醉乡阁的人是谁吗?”
第417章 我有钱!
楚汐:我突然不是很想知道了。
第六感在心里呼吁:这不是件好事!
顾晚棠给她斟上一杯适才煮好的茶,热气袅袅,腾起一团雾,看的并不真切:“想来你也知晓吴令毓即将远嫁潘国。”
楚汐当下顾不上喝水,她震惊万千:“那人是潘国王子?”
“不错。”
早些年,还不曾有和亲一事,那时,潘国虽是钰国的附属国,可到底想着脱离此标签。
那潘国王子不甘现状,又满腔抱负,这些年来对禹帝低头做小也算是卧薪尝胆。
潘国王子知镇国公野心勃勃,也知提督府与其岳丈利欲熏心。
可那时的钰旭尧自认皇位必定是他无疑,又如何会与小小潘国拉帮结派?
潘国王子于是便寻上了胥御。
并以潘国所有兵力助之,一朝若胜,潘国便不再是钰旭的附属国为代价。
一朝若败,他也能偷天换日,把潘国那残疾哥哥推出去,撇清自己。
可那时胥御在其妻死了的悲痛中,对着潘国王子,一番羞辱。
——小小潘国,地处偏僻,却心比天高,可笑。
——你来寻我?就算我如今有意篡位,我还能看的上你?
顾晚棠垂下眸子:“潘国王子如何能不恼,自那回去,却对胥御怀恨在心。”
自那以后,从未淡去。
于是,就找到了她。
他知顾晚棠有深仇大恨,也知她的样貌与胥御夫人颇为相似,他就想把顾晚棠安排在胥御身边。
太师府满门惨案虽过去多年,那胥御做的滴水不漏,可若真细究,怎会没有丝毫痕迹?
顾晚棠希望真相大白,而潘国那边希望胥府败落,以慰心头之恨。
楚汐头一次发现竟然有人比小裴同志还小心眼。
“如今胥府同镇国公是一条船上,共存亡。这潘国王子想来也是急了。”
和亲一事赶上进程,他若娶了吴令毓,就和钰旭尧一派牵上了线。
镇国公狼子野心,能为了钰旭尧登上皇位而放弃嫡女,何尝不会利用吴令毓,借此得到潘国的助力?
钰旭尧若成了,他还能放弃番国,让他独立?绝无可能。
钰旭尧若不成,钰旭桀登位,可他到底娶了镇国公之女,无论如何,都是错。钰旭桀还能放过他不成?
顾晚棠微微颔首:“的确急了,他昨夜派人来了一躺。”
楚汐见她神色恢复自然,当下捧着杯热茶,暖手:“来了又如何,总归败兴而归,他能把你如何?”
顾晚棠手里有对方的证据,只要一现世,传到禹帝耳里,潘国可没有好日子。
“到底胥御把柄难抓,你若继续呆在此处,不出半个月,他定能寻至。”
楚汐说到这里,不由抿了抿唇,顷刻间,有一种想法从心头冒出,想到适才见面顾晚棠的第一句话,错愕道:“你一直在等我?”
顾晚棠笑了笑:“正是。适才我那丫头柳月,是个忠心的,若是方便,我想把她留在你身边照看几月。”
楚汐眉头一蹙,脸色有些僵硬:“你这是何意,莫非你还想着辜负他。”
顾晚棠笑容渐渐化去。
她说了,会给章烨一个名分,就没想过收回这句话。
她垂下那双如秋水般的剪眸,下意识去看腕间的玉镯,白玉镯子质种细腻通透,用料厚实,如凝脂般。
女子眼里划过柔情:“我知,章家长辈能接受我,想来你也花了些功夫。”
“我也知,只要我点头,章烨立即就能准备婚仪。”
她指间去触那上好的玉镯,语气依旧是少有的温婉:“可我更知,胥御是何等的心狠手辣,即便我嫁为人妇,可他绝不会收手。”
胥御这人,章家如何能得罪的起,他若给章烨穿小鞋,那后果定无法承受。
她即便再自私,也不能害了章家。
楚汐正要说什么,可仍被这句话泼了凉水。
提督府,正一品。
章家却是芝麻小官。
如何抗衡。
即便有理,也抗衡不住权势。
如今钰旭桀不曾登基,裴书珩也只是三品。
她总算知晓,为何裴书珩多次让她不要插手此事。
她前些日子却不曾考虑于此,一直只想着章烨能得偿所愿,却忽视了这最关键的一点。
她果然不太聪明。
“章烨如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正是大展宏图之际,胥御若不想让他好过,随便挑一出错来,即便有宁世子撑腰,也够章家吃上一壶。”
这些,章烨不可能不知道,顾晚棠再清楚不过,章烨这是打算破釜沉舟。
他甚至想好如何不连累章家,都要娶她。
可顾晚棠做不到。
楚汐抿了抿唇:“所以,你的打算是?”
顾晚棠把放着点心的瓷盘朝楚汐那里递了递:“再过些日子,便是顾家上下所有人忌日。”
那些尸体都运送到乱葬岗,再寻不到。每年顾晚棠都会点上几盏孔明灯,烧些纸钱。
顾晚棠想的很是周全。
“实不相瞒我还有位嫡亲姨母,住的颇远,远离京城,赶过去也需半个月的路程。那是个较为荒僻的山林地带,听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打算去她那里小住几日。”
那姨母没受牵连,只因她不顾长辈早就为他定好的姻缘,非要嫁给一位猎户,外祖大怒在外宣称姨母落水而亡。
姨母虽说与家中断了联系,可在顾晚棠的记忆里,她与娘亲逢年过节会有书信联系。
在京城,胥御定然能摸到她的踪迹,可出了京城呢,天大地大,胥御如今还没那个能耐。
楚汐明白了。
她往后一靠,慵懒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这是算定了这钰旭尧与皇位无缘?”
钰旭尧一败,镇国公府定然倒下,那提督府想来也不可独活。
顾晚棠摇摇头:“我算不准。”
她只知道,上辈子与章烨无缘,这辈子,上天会让他们能如偿所愿。
她愿意去赌。
楚汐耸了耸肩,没有再问。
不过,还有一事,她极为感兴趣。
“你说的山林,我对这些颇有心得。”她清了清嗓子,是正经过后的不正经。
“不瞒你说,我前些日子买了座山,你这次去,若是得闲,帮我问问,那里的山林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