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从无立后之意,既如此,皇贵妃何来‘觊觎后位’一说?”康熙一笑,点了点王镛,“不过仪仗的疏漏,却是不容辩驳的……”
从无立后之意?
从无立后之意!
皇贵妃脑海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至于后面的话,是半点也听不见了。
支撑她的一口气,散了!
——
翊坤宫。
云琇的肚子愈发大了,行动变得笨重了许多。董嬷嬷与文鸳瑞珠她们一刻不错地照看着,生怕出了什么意外,说是如临大敌,草木皆兵也不为过。
现下,她穿了一身素色衣裳,披着黑发,斜斜倚在榻上翻看布料,很是随意的模样。
内务府那头得了康熙吩咐,趁今儿云琇空闲的时候,屁颠屁颠地送来给她挑选。
领头的那位小李子,是梁九功的亲传徒弟,乾清宫跑腿办差的,很是殷勤。
他笑眯眯地道:“这些锦缎都是南边进贡来的好料子,轻薄散热,适合夏日里上身,是给娘娘和小阿哥量身定制的。”
云琇挑着锦缎,闻言一笑:“说的很是!这匹,这匹……都放进库房里去。”
早在端午之前,云琇便让人布置了产房,接生的产婆也安排齐全了。
梦里她怀胎十月,在初秋之时顺利生下胤禟,只是坐月子的时候,秋老虎未去,天气闷热,很是受了一番苦楚。
为了自个的舒适,她特意收拾了风口的一间屋子,较其余地方凉爽许多。
生产环境改善了不说,现下,皇上又送了清凉的布匹来。
送走了小李子,云琇抚了抚小腹,眉眼含笑,正要夸赞康熙,就在此时,瑞珠掀了帘子进来,面上少见地带了急切:“娘娘,皇贵妃发动了!”
发动了?这才八个月吧?
与梦境不符啊。
云琇一愣,轻声道:“今儿可是端午……”
五月初五生产,对于皇贵妃来说,不是一个好日子。
瑞珠想起打探来的消息,心里犹带震撼,点了点头:“是端午。”
随即附到云琇耳畔,悄声说了几句:“粽宴时,有人弹劾皇贵妃用彩凤仪仗,觊觎后位……皇上说并无立后之意……皇贵妃当场见了红,难产了!”
云琇抑制住满心惊诧,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声:“这是被算计了。”
是德妃,还是其他人?
“本宫身子有恙,不宜前往,你把库房里那株百年老参送去。”沉吟一会,她吩咐左右:“多事之秋,约束好咱们的人。文鸳,你去偏殿一趟,叫云舒注意着些……”
宫人们齐齐应是,转而忙碌了起来。
……
承乾宫端出一盆盆血水,皇贵妃的惨叫声愈发微弱。
太皇太后不住地转着佛珠,太后时不时朝里望去,康熙面沉如水,负手在身后,来回踱着步。
皇贵妃当场昏厥,并且见了红,粽宴哪里还办得下去?当即就乱了。
这是康熙登基以来,最为混乱的一个端午……他说不出此时是个什么心情。
蓦然停下脚步,皇帝叹了口气,唤来梁九功,低声道:“拟降为贵妃的圣旨,销了吧。别起草了。”
梁九功小声应了,迟疑一瞬,还是道:“万岁爷,朝臣那儿……”
皇贵妃用了皇后仪仗,却因难产见红,皇上不欲再计较。都察院也就罢了,八旗宗室,还有老学究们,可不得翻了天去?
还有汉人!汉人最是注重礼法。
“这是朕的家事。”康熙揉了揉眉心,沉着脸,“他们闹便闹,很快就消停了。”
梁九功躬身应诺,不再言语。
从太阳高照到暮色深深,临近子时的最后一刻,终于,皇贵妃艰难生下了一位小格格。
小格格浑身青紫,长得和猫儿似的,哭声细弱,不出半个时辰便断了气。
听闻噩耗,枯坐了一天的太皇太后闭了闭眼,太后念了声阿弥陀佛。
康熙扶住了椅背,哑声道:“赐名安乐,以固伦公主之礼下葬……”
众人皆是一惊,这算得上天大的恩典了!
皇贵妃仍旧昏迷着,唯一能够主事的甄嬷嬷涕泗横流地跪下,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谢皇上!”
——
皇贵妃难产生下公主,不到半个时辰便夭折,消息一出,除了悲痛欲绝的佟家,还有莫名惋惜的明珠,其余的重臣,包括满后宫的嫔妃,无人觉得伤感。
索额图大松了一口气,欢喜之余,也不计较小公主的身后事了。
以固伦之礼安葬,还赐了安乐的名儿,从前夭折的皇子公主们,哪有这个待遇?
朝臣们齐齐噤了声,罕见地没有反对,像有了默契,由着万岁爷任性一回。
佟家毕竟是皇上的母族,皇贵妃毕竟是皇上的亲表妹。这时候出头,说葬礼不合规矩,不是找削是什么?
就连左都御史王镛也没了声儿。
前朝风平浪静的,后宫却掀起了阵阵波澜,早年折了孩子的娘娘们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皇贵妃没生下阿哥是好事,可一个格格,凭什么有如此待遇?
四妃中的惠妃、荣妃、德妃,全都有过夭折的孩子。
惠妃还好,悲伤早就淡了;荣妃却接连死了四个阿哥,其中还有皇上的第一子承瑞!
每每想来,痛彻心扉。
荣妃一向低调,成日念佛,不轻易与人产生争端,却还是摔了好几套茶具,把卧床不起的皇贵妃给记恨上了。
“本宫的承瑞,赛音察浑……连个追封都没有,而她呢?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凭什么?!”
德妃的心情,与荣妃是一模一样的。
想起早夭的小格格,德妃胸口起伏了一番,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佟佳氏像是疯魔了?”她垂下眼,轻轻柔柔地问。
吴嬷嬷低声道:“听说恶露还没止住,成日哭喊着‘小阿哥’……万岁爷严令皇贵妃静养,而后收了宫权,派了御医时时刻刻地守着。”
——与拔了牙的老虎,也没什么两样了。
德妃心中畅快极了,自然而然露出笑意,随即想起了另一人:“胤禛呢?在慈宁宫如何了?”
吴嬷嬷顿了顿:“四阿哥与五阿哥玩得极好,加上太子爷,三人常去翊坤宫。”
德妃一怔,笑容慢慢收敛,最后消失不见。
太子为何会去?
还不是因为皇上宠爱郭络罗氏!
日日上门不说,就算忙于政事,也不忘赐下赏赐,或是布料,或是首饰。
……皇上的私库,怕是都要被搬空了。
“宜妃快要生了吧?”她淡淡道,“时刻注意那头,别漏了半点消息。”
——
除了要应付越发不对劲的皇上,云琇在翊坤宫安心养胎,称得上深居简出,并不掺和其余的事务,很快,日子一晃而过。
转眼间到了八月二十七这天。
早起之时,云琇便似有所感,轻轻地把手贴在了小腹上,感受着时不时的胎动,面上漾着清浅的笑容。
用过丰盛的早膳,肚子便传来了轻微的阵痛,渐渐的,阵痛加剧,陡然传遍了全身。
“去产房,我要生了……”她低低地喊了声。
翊坤宫霎时陷入了忙乱。
董嬷嬷止不住地紧张,却还保持着冷静,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张有德,快去慈宁宫禀报老祖宗和太后……你去乾清宫禀报万岁爷……产婆呢?快仔细查验,别带了不干净的东西进去……”
文鸳搀扶着云琇,不住地道:“娘娘,注意脚下……”
恰逢此时,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见了瑞珠像见到救星一般,忙附耳说了几句。
瑞珠的脸猛然一白,张了张嘴,怎么会?
她一咬牙,决心瞒着主子,董嬷嬷却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厉声问:“出了什么事?”
云琇有了不好的预感,扭头直直地望去,就听瑞珠涩声道:“宁寿宫的人来报,四阿哥与五阿哥起了争端……五阿哥落了水……”
云琇的心猛然提了提,脑海眩晕了一瞬,接着身下一湿。
羊水破了!
剧痛席卷而来,她来不及想别的,躺在床榻上,死死地抓住文鸳的手:“快找太医……胤祺不能有事……”
文鸳眼里含了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
胤禟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整个人似泡在温泉里,浑身热乎乎,暖洋洋。
怎的?爷还没死?
老四那人,凉薄是真凉薄,狱中连个太医也不给派,硬生生地把他拖死。
想他堂堂九爷,去得那么窝囊……也不知五哥会如何的伤心,额娘会如何的难过。
正悲伤着,忽然,一股大力袭来,他来不及反应,便脱离了令人安心的“温泉”。
霎那间浑身一凉,等呼吸顺畅了之后,胤禟忍不住哇哇大哭!
边哭,边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身体,怎么那么像出生的婴孩呢?
他……重来了一回?
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模糊的恭贺声:“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健康的小阿哥!”
过了半晌,悦耳夹杂着疲累的熟悉嗓音响起:“……不是健康的小阿哥,是讨债的小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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