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珠一出里屋,迎来的便是众星拱月的待遇。
行宫的趣闻,她一股脑地讲给了云琹听
“奴婢唬了好一大跳,以为自己是哪个旮旯角里的大人物!”这话惹得皇贵妃扑哧一笑,略微绷紧的心弦全然放松了下来。
穿好了衣裳,洗漱过后用热水敷了敷脸,外头备水的备水,备膳的备膳,陈院判翘着花白的胡须健步如飞,仔仔细细为云琇搭上了脉。
如今没了性命之忧,陈院判可算缓过神来,有闲心吹胡子瞪眼了。
他不敢明着数落,只暗地里委婉指责了一通,娘娘怀着四个月的身孕,简直胡闹。见天的奔波,还往‘狼窝’里跑,无病无灾的普通女子尚且受不住,更何况金尊玉贵的娘娘?若是有个万一……
此番皇上患病,陈院判又是惊吓又是绝望,如同鬼门关里逛了一遭。长长的遗书都写好了,谁知他竟幸运至极地逃过了劫难。
许是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此时很有些波澜不惊的味道。
他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念叨,嘴里一刻不停:“幸而娘娘的身子骨一向康健,胎像不稳之兆很是细微,待老臣熬上一剂药……”
云琇被他念叨得头疼,却因着理亏不敢反驳,迎着陈院判痛惜至极的眼神,赶忙一一应了下来。
陈院判这才满意,健步如飞煎药去了。
云琇见此默了默,瑞珠在旁忍笑不语。半晌,瑞珠似想起了什么,微微肃然了脸色,低声说:“娘娘,奴婢方才忘记回禀您了。荣妃不知因何事惹了皇上大怒,被人押进了偏院最西的一间里屋,听说那屋子无人洒扫,落满蛛网与尘土,还听说……膳房连饭食都不给送。”
三阿哥所居的地方离烟波致爽殿远着,怕是还没得到消息;至于荣妃犯了何错,守在院前的几个太监讳莫如深,随之前来热河的贴身宫女另有关押之处,更无人为她求情。
云琇自然知晓其中缘故,闻言面色一顿,淡淡道:“这般下场,是她求仁得仁。”
说罢轻轻一笑,“待喝完了药,本宫当好好地前去招待,让她感受一番……何为宾至如归。”
空荡荡的屋里,只点了一根烛火。荣妃面上的白纱尚未摘下,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遍布灰尘的木椅上。
外头传来阵阵喧哗,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请安之声:“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她猛地睁眼,眉心好一阵抽搐,唰地一下起了身,三两步走到门前,下一瞬,似浑身没了力气一般,缓缓停了下来。
皇贵妃?
她是不是幻听了?!
愈发临近的嘈杂之声打破了她的侥幸:“皇贵妃娘娘小心脚下,这儿的路不好走……”
荣妃怔在原地,久久未动一下。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双目渐渐爬满血丝,不知过了多久,成倍的光亮骤然透进门窗。伴随着木门打开的声音,云琇缓步走了进来。
“啪!”荣妃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巴掌重重扇倒在地。
粗使嬷嬷甩了甩手腕,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娘娘。”
云琇蹲下身,笑盈盈地捏住荣妃的下颔,凑到她耳旁问:“你喜欢给惠嫔点香,既如此,被她下药的滋味如何?”
第157章
那一巴掌来得太过猝不及防。满是粗茧的大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荣妃的右脸即刻红肿了起来,大口呼吸间,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
即便家族不甚显赫,亲阿玛是位员外郎,荣妃自幼也是当做娇小姐养的。她长的好,初初进宫虽是庶妃,肚子却一年一鼓,风头甚至压过了母仪天下的元后赫舍里氏。
奴才们都是捧高踩低的好手,她受宠,便无人敢怠慢。直至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早夭,皇上的宠爱渐渐淡了,再也没了早先风光,她的日子也不算难过——先是封嫔,后是封妃,膝下还有三阿哥与荣宪公主,内务府绝不会短了她的份例。
荣妃居于深宫,近十年虽戴上了淡泊喜佛的面具,暗里掌控的钉子却多着,根基算得上深厚。故而养尊处优惯了,被人甩巴掌还是头一回!
半边脸又麻又痛失去了知觉,荣妃捂着脸跌倒在地,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中满是席卷而上的滔天杀意,郭络罗氏
谁先倒地,谁就失去了先机。她还未来得及张口,下颔就被人紧紧捏住,随即是一声足够成为此生梦魇的轻语:“被下药的滋味如何?”
荣妃的惊容骤然凝固了。
云琇说罢便放手起身,微蹙着眉,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一擦:“你们下去吧,本宫想同荣妃妹妹说说话。”
看门的几人点头哈腰地应了是,几息之后,门扉轻轻掩上,唯有瑞珠侍立一旁。
“你得了前朝秘药,宫廷禁物,留存的唯有这么些,混在香炉之中,全招呼在了惠嫔身上。”她竖了竖修长圆润的食指,而后笑了起来,“可巧,惠嫔亦是寻得了一味秘药,说不定与你出自同源,乃是一人调配的。”
荣妃瞳孔紧缩,秘药……
往日线索一一串联,她猛地抬头,嘶哑着声音恨道:“是你!”
内宫清洗是这贱人一手谋划的。梁九功领走钟粹宫那两个内应之后,内务府送来填补空缺的,全是宜贵妃的人!
惠嫔尚在禁足,哪有那么大的能耐筹划一切,不过是推出来挡箭的靶子罢了。
霎那间,荣妃的思绪变得分外清明,她死死盯着云琇,像是要盯出一个窟窿来:“惠嫔的药,是你给的吧?专门下在膳食里头。你怕本宫挑剔不用,勒令膳房只许提供三五道素食,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像是迷雾散尽,重现光明,荣妃又惊又怒,只觉口腔溢满了血腥味,五脏六腑火烧似的发疼。
长年累月地熏香,和吃进肚子里,药效发作的速度完全是不同的。
终日打雁,她竟被雁啄了眼!
云琇居高临下地看她,微微笑了笑,也不反驳,只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小十一,是她的逆鳞。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紫禁城没有不透风的墙,背后人藏得深也好,心机重也罢,只要用了心,没有什么是查不出的。
程氏的教养嬷嬷与各宫都有牵连,无碍,一个一个排查就好。小十一遇刺那日,有人为刺客安排了潜逃路线,过后找不出半点痕迹,也无碍,能有这般势力的嫔妃,横竖不超过五指。
宠冠后宫这么多年,又有了先知先觉的优势,云琇手中握有的底牌早就不是她人能比。暗中投靠的太监宫女不知凡几,况且宫中连草木都会说话,又有谁真正能做到天衣无缝的算计?
拔除钉子是其一,寻找破绽是其二,她愿意耗,也耗得起。
说好了礼尚往来——不,还是有区别的。她没有马佳氏的静心与耐心,能用五年时间苦等算计,她要的就是一击即中。
她此生最厌恶的便是拖泥带水,夜长梦多。
……
这就是变相的承认了。
荣妃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向来慈和温润的面庞分外扭曲可怖,衬着右边红肿的面颊,哪还有一宫主位的修养风度。
她踉跄着爬了起来,心下恨得滴血,恨不得刮花了面前那张狐狸精似的脸蛋。
与此同时,眼底的惊惧之色一闪而过。
十一阿哥之事,这贱人知道了。皇上呢?皇上知不知道?
近来行事失了章法,变得急躁易怒,她却没有半点察觉。让她失去理智的却是福禄,不仅坏了她的大计,还使得胤祉留了疤……荣妃的左半边脸变得惨白惨白的。
鱼死网破的最后一击,却是宜贵妃算计下的冲动之举。
有了物证,顺应了天时地利人和,却还是被她破了。
皇上知不知道,不重要了。敢用这样的语气犯上,捏造嫔妃与外男有染的谣言,他绝不会饶过她。
端看四周的环境摆设,还有那句暴怒的“押下去”,就知她会是什么下场。
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皇上重病垂危不假,可他驾崩之前,顺手就能将她打入深渊,直至万劫不复。
还有她的一双儿女!荣宪还未出嫁,胤祉还未娶亲,他们如何离得开额娘?
荣妃终于悔了。
“宜贵妃娘娘……”她闭了闭眼,万分艰涩地开了口,可话音未落,守在云琇身旁的瑞珠上前一步,怒视着她:“放肆!”
“皇上下诏亲封的皇贵妃娘娘,哪容你这般冒犯!”她冷冷道,“见了皇贵妃,待罪之身当行二跪六叩之礼,荣妃,请吧。”
皇贵妃?
二跪六叩之礼?
记忆渐渐回笼,荣妃提着的心气,砰地一声落了。
排山倒海的不甘涌上心头,凭什么皇上眼里只看得到心机深沉,惯会做戏的郭络罗氏,临死还不忘给她后宫女人做梦都想要的尊荣?
若不是皇上顾及克妻之说,怕是要直接封她为后!
荣妃死死攥住了手,藏于脑海深处的一幕翻涌而出。
她仍记得早年间,仁孝皇后难产崩逝,没过几载,孝昭皇后也撒手人寰。当时她尚未失宠,皇上心情不佳,在钟粹宫饮了些酒,话间带了醉意问她:“朕难不成真的命硬……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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