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粉打退了刺客,皇上得知同样不会怪罪,毕竟它救下了小十一的安危。可事后回想,皇上会不会认为她心怀不轨,从而对她生了疙瘩?
帝王多疑,只因这手段够狠,与她素日展现的性子大相径庭。
想开之后,云琇倒不觉得忧虑了。皇上处政英明,对后宫自是洞若观火,虽说宠爱于她,却绝不会被人蒙蔽。
她不吝心计,为了孩子宁肯不择手段,这事能够瞒上一时,难不成还会瞒上一世?
真叫皇上察觉,她也不怕。先不说小十一和肚子里的这个,都是她的护身符;今生局势已然扭转大半,她实在不必急迫,不必慌乱,只需静待日后,细水长流。
……
胤禌张了张嘴,正要乖巧地开口,康熙已是恍然大悟。
只见他啪嗒一声系紧锦囊,直直望向云琇,老怀欣慰道:“盐和辣椒——朕竟不知小十一的饮食喜好有了变化。临危不乱,且能利用调味料脱险,是朕怎么也没料到的。”
说着感慨万千,若他处在胤禌这般年岁,怕也达不到这般聪慧的程度!
一通溢美之词,把十一阿哥即将脱口的话噎了回去。胤禌左看右看,微微红了脸颊,而后悄悄地闭上了嘴。
云琹:“……”
怎么会是调味料呢?
她得收回先前的话,皇上的确不会被人蒙蔽,可也挡不住自我蒙蔽。
贵妃娘娘扯出一个温婉的笑容,牵起十一阿哥的左手,柔声道:“胤禌还小,怕是禁不得您这么夸……当务之急便是查出刺客的来路,臣妾不愿再次提心吊胆了。”
说着,桃花眼一闪而过的戾气。
闻言,康熙轻轻颔首,欣慰渐渐淡去,沉默着来回踱步。
他的眼底黑沉沉的,酝酿着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半晌平静道:“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好胆。”
京郊,一处破败的小院,院中凉亭历经风雨,破损斑驳。
亭内围坐了一男两女,剩下的男子拄着拐杖,背对他们立于台阶之上。
女子身着汉家衣裙,男子身着破褂长衫,他们的衣着皆是粗布麻料,打满补丁,最多称得上一句干净而已。
“佟二爷,你的计划可是万无一失?”年长些的女子淡淡道,“紫禁城守卫森严,我们堂口花费数年,也只安插进了春霖与春萍,实乃不易。”
提起紫禁城,年轻些的女子眉眼浮现深深的厌恶之色。她皱眉道:“依我看,迷晕十一皇子又有何用?倒不如一刀杀了干净。”
又冷笑着说:“与其说二爷与宫中有着血海深仇,还不如专指翊坤宫的那位。对付宜贵妃,于大局全无助益,倒不如让春霖伺机行刺狗皇帝!”
颇显文弱的清俊男子咳了一咳,笑着打圆场道:“春兰,慎言。二爷这般运作,自有他的道理。”
堂里要她听从佟二爷的命令,且是无条件服从,尽管有些不服气,春兰终是安静下来,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隆科多拄着拐杖,艰难地转过身,阴鸷地瞥了春兰一眼,面颊上的刀疤更显狰狞。他的声音沙哑粗砺:“无知蠢妇。皇上是这么好刺杀的?四儿的仇,我自是要报!”说着话锋一转,“你可知今儿是什么日子?”
“太子成亲,最受皇上宠爱的十一阿哥恰巧于婚房失踪。”隆科多粗哑一笑,混浊的眼底暗藏火热,“不拘落入我们手里,还是死在喜床上,一石多鸟,其中好处多了去了。”
他给春霖下了两重命令,绑架不成,那就干脆利落地杀人灭口!
清俊男子拍了拍掌,抬眼道:“正是如此。不过二爷,在下有一疑问……即便毓庆宫忙乱无比,单凭春霖与春萍二人,脱逃怕是艰难。”
隆科多哈哈笑了起来,咧嘴道:“不必烦忧,我们自有贵人相助。”
年长些的女子目光闪了闪,试探着问:“可是索额图?”
“不是他。”清俊男子轻轻摇头,缓声说,“索额图想要拥立太子登基,即便不喜新妇,他也不会自掘坟墓。太子的威信越是深重,对他来说,岂不越是有利?”
说罢,他微微一笑,心服口服地朝隆科多拱手:“二爷好计谋。虽是盟友,索额图怕是如何也没有料到,我们意图颠覆的江山,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隆科多拄拐敲了敲地面,望向夜幕之中灰蒙蒙的远山,轻蔑一笑,没有回话。
“皇上,太后,宜贵妃。你们可喜欢奴才的这份大礼?”
第138章
约莫两个多月前,皇城根下的五十大板差些打得隆科多魂归西天。康熙不许佟家救济,唯一心疼他的佟国维与佟夫人又双双卧病;其余支脉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佟国纲心下难安,终究不敢抗旨,只好任由他自生自灭。
也多亏了隆科多自小习武,练就了一副好身骨,很快被人所救,这才命大地活了下来。他的双腿却也废得差不多了,行路艰难不说,每每挪动都会引来疼痛,若遇上阴雨天气,不亚于一场酷刑折磨。
唯有彻骨的恨意支撑着他!
一想到毓庆宫发生的动乱,隆科多便兴奋难言。不欲与凉亭中的几人说些什么,他慢慢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朝东边破败的厢房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不期然地想起那句“无知蠢妇”,春兰憋气道:“琴姨,堂主为何如此重用于他?”
即便有着大能耐,可他年纪轻轻,朝中半分势力也没有,往日不过依靠家族荫蔽罢了。或许他与御前侍卫有几分交情,进不了皇宫又有什么用呢?
仿佛知道春兰是如何想的,年长女子,也就是她口中的琴姨笑了笑:“一个桀骜的丧家之犬,用好了便是奇招。堂主看中他这个人,更多为了皇帝的母族佟佳氏!这么多年了,满八旗的重臣里头,咱们终于寻着了突破口……”
清俊男子接过琴姨的话头,带了不赞同的语调:“不怪堂主看重,隆科多随侍皇帝多年,对紫禁城的布局了然于心,京中的兵防分布也略微了解一二。如今他诚心参会,我们更要以礼相待,春兰,你太过了。”
春兰面有惭色,拱了拱手,当即低下头道:“是,春兰知错。”
与此同时,钟粹宫。
烛火噼啪,又是一个熬到天明的长夜。荣妃马佳氏挥退宫人,轻轻卸下钗环,持着木梳的手一顿,转而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脸颊生了斑点,眼窝微微凹陷,一笑便有深深的纹路。荣妃看了半晌,缓缓别过头去,垂目拿起妆台之上的玉容膏,仔仔细细地涂了满脸。
她从没有过这样清晰的认知,仿佛年华二字离她远去,再也不复停留,就连闵太医制作的玉容膏也没了效用。
温贵妃宜贵妃较她年少,如郭络罗氏那般样貌,她自是不能比。可前日给太后请安之时,皇上领着众阿哥亲至,她瞧着……瞧着竟比皇上都要老一辈儿!
一瞬间的冲击如同山崩海啸,荣妃的心湖乍然乱了。
她忽然觉得很是可笑,非是对皇上的敬慕,也非是嫉妒醋意。
早年间四子连殇,生生掏空了她的骨血,荣妃恨不得日日供奉佛前,求佛祖让他们转生投到好人家。深居简出了这么多年,她早就不在乎什么宠爱不宠爱的,胤祉搬去阿哥所后,皇上又来过钟粹宫几回?
礼佛一为祈福,二为心宁,大仇得报之后,她自以为执念尽消、心如止水,可笑如今才发现
并不是这样的。
这么多年了,她的心半分也没有安宁过!
避世换不来承瑞他们的性命,静观事态不过是任人宰割。虽说心有希冀,但荣妃清醒得很,胤祉登位的可能渺茫极了。谁叫她无宠无权,皇上对胤祉的宠爱有限,莫说与太子相比,连九阿哥也远远不如。
太子倒后,胤祉又凭什么胜出?
若是太子登基,重用的定是四阿哥五阿哥他们。即使胤祉站在太子这边,可他得了她的叮嘱,向来是一副尊重有余亲近不足的态度。
亲阿玛在位与异母哥哥在位的待遇,想也不用去想,完全是天壤之别。
胤祉需要战战兢兢地向人俯首称臣,就像她从始至终都是向人行礼的那一个。一开始是仁孝皇后,再到孝昭皇后,皇贵妃,温贵妃与宜贵妃……
而她蹉跎到死也不能受命妇跪拜,不能像郭络罗氏那样,让皇上不顾规矩也要携她去往毓庆宫。
这样截然不同的命运,周而复始,何其讽刺。
她唯一的女儿就要远嫁蒙古,往后再也见不上面了。三公主已同喀喇沁部落议好了亲事,静嫔生的四公主却不然,太后好似有留她在京的意思。
佛祖在上,这万万不能行。
“进宫二十几年,本宫竟这么老了……”未尽之语化作一声叹息,荣妃轻轻描摹着铜镜,眉目冷然,紧闭的双眼忽而睁了开,“那头的线索,全都抹了?”
方才她挥退了宫人,里间只剩自小伺候她的奶嬷嬷乌苏氏。听言,乌苏嬷嬷低声道:“回娘娘的话,抹了,隆科多绝不会觉察娘娘的身份。”
“嗯。”荣妃拨了拨腕上佛珠,似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哂,温和道,“佟佳氏死都死了,还不忘给亲弟弟留下毓庆宫的人手,倒真真是姐弟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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