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在沙发上拿着报纸出神,床上读书的人忽然对她道:“今天的报纸有什么新闻吗,你帮我念念。”
徐婉连忙回过神来,她知道孟钦和从前的习惯,因此她刻意忽略了那几条报导战事的新闻,而是念了一些金价上涨、电影暂时停播的消息。
虽然他们不是直接讲的战事,可到处都有战乱下的阴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没有哪一个人能够独善其身。
孟钦和原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听着徐婉念了几则新闻,皱了下眉后缓缓睁开眼。
徐婉手里的报纸头条上赫然写着淮晋战役四个大字,他看了一会,突然问徐婉:“你怎么挑着念?”
徐婉顿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报纸道:“我想,二少应该不会喜欢我念那个。”
“为什么?”他看着她问。
她垂下的眸子缓缓抬起来,一双眼中隐约泛着光,“因为二少还在养伤,那些太残酷了。”
这并不是在揣测他前世的心思,也是她自己的感受。徐婉看着窗外,淡淡说:“我现在住在您这里,外面的苦难我都感受不到。但是我记得,两年前淮滇打仗的时候,就在我们县周围,每天夜里都是炮火连天。后来有一天,滇军的十几颗炮弹投到我们镇子里来了,实在没有办法我们镇里的人只能背井离乡、四处逃难。我爹爹就是那个时候没的,如果我爹爹还在……”她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这些话她上辈子一个字没有跟孟钦和说过,或许是她攒了钱有了底气,又或许是她没有再刻意讨好他,终于让她在他面前敢平等地说上几句话。
徐婉虽然没有将话说完,可孟钦和知道她后面想说什么。如果没有那场战争,她爹爹没死,她或许已经嫁人了。
孟钦和深深地看了一眼徐婉,只道:“那你继续念。”
孟钦和其实也记得那场战役,他原本只知道她是安州人,却不想离他,那是他大哥为了北滇一带的铜矿而主动挑起的。
孟钦和其实知道他大哥的主动挑起战火的缘由,一来是为了北滇的矿石,二来便是因为孟钦同的战功、在淮军的威望样样不必上他这个弟弟,因此孟钦同拼了命地想证明自己。
两年前的孟钦和虽然知道大哥防着自己,却没有完全意识到其中利害。孟钦和虽然自小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却深知战争残酷,因此他曾试图阻止过这场并不必要的战争,可最终因为大少有孟司令相助,孟钦和只能无功而返。
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从他第一次顶撞他的大哥开始,向着他来的暗算便接踵而至。
兴许是他上一次冲撞过他的大哥,因此即使他后来躲到德国、躲到坤州,他大哥在开战前仍然不肯放过他。
她的声音就在耳畔,柔和中却透着力量。他闻声稍稍偏了下头,眼前的女人正聚精会神读着报纸,微微蹙着眉,心思都沉浸其中。
他这才仔细地去打量她,她脸上没有任何的涂抹,衣着也素淡,只穿了一条豆绿色样式简单的旗袍,头发则随意扎在脑后。
并不是她从前刻意打扮的那种素雅,此刻的她更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朴实、澄澈,将它最真实的一面放在他的面前。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在舞厅待过整整两年。
徐婉念完一则新闻,稍微抬了一下头,却不料和他打量的目光撞个正着。是她在舞厅待了些年,自然认得出,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徐婉愣了一下,正准备开口问孟钦和有什么事要吩咐,却突然传来敲门声,是宋副官过来汇报了。
就像之前每一次宋副官过来汇报一样,徐婉主动走出卧室回避,她现在只想早点离开孟钦和,并不想将自己牵扯进他们孟家的漩涡中。
她唯一要考虑的事,便是提醒孟钦和警惕张三了,在她改变过的这一世里,她不知道孟钦和还能不能和上辈子一样侥幸逃过那次袭击,但是她明白张三爷愿意为孟钦同效命暗算孟钦和,必然有她的原因在。
孟钦和原本是不会张三爷那样的人有所交集的,如果不是在凯乐为了救她,孟钦和也不会和张三结下梁子。
这件事她两辈子都经历了,所以每次想起这件事,她都对孟钦和生不起恨意。就算她这辈子要远远躲着孟钦和,她还是要找个机会提醒他小心张三。
自从上一次一起招待过金城来的官员后,宋副官对徐婉的态度放尊重了不少,从前即使遇上了也只点一下头,如今却会跟她打招呼。徐婉给宋存山打开门,宋存山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徐小姐。”
孟钦和自然察觉得到宋存山的变化,他其实知道缘由,他大哥那几个官员来官邸时,他其实是醒着的。他站在二楼的走廊的尽头,无声无息地俯瞰着整个客厅。
底下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唯一让他意外的是她。
这样的人不该只是一个舞女,也难怪在他身边跟了好些年,什么场面都见过的宋存山会对她另眼相看。
这次宋存山和孟钦和的谈话格外地久,不过这段时间确实不同以往,孟钦和虽然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表露什么,但到底是把握全局的角色。
徐婉其实自从上次到官邸后,一直都待在孟钦和房里照顾,还没有认真参观过官邸。
徐婉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所幸往外走去。
官邸几个女佣正围在一楼的客厅说话,一旁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哭,徐婉下了楼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几个女佣在争执,她们身边还有一个碎掉的玻璃制烟灰缸。
有一个女人在一旁连连求饶:“我家就是挨着晋州边上的,孩子她爹已经死了,我哪里还有家可回。我已经问过佩芳姐了,就让这孩子在官邸和我一起做事,当牛做马都行,只要给口饭吃就行。”
“上你带孩子过来本来就是破例了,当牛做马,你说得好听,赔的起这只烟灰缸吗?”
原来是那个小女孩打碎了烟灰缸,玻璃本就不便宜,何况是这样精致的烟灰缸。虽然在官邸做事比在其他公馆收入要高,但也赔不起这样一只烟灰缸。
只是孩子的哭声缠绕在耳边,或许是上辈子有过一个孩子的缘故,徐婉最见不得小孩子哭,何况她和她的经历太像了,同样的丧父,同样的无家可归。
徐婉看不过去,走过去解围:“这打碎的这只烟灰缸的钱就让我来出。”她也是寄人篱下,打碎的东西也不是她的,她并没有原谅谁的权利,却能够善后。
官邸里的佣人倒是第一次见徐婉出来,她们只在徐婉第一次来时见过她。虽然佩芳交代过她们不许背后嚼舌根,可还是有人偷偷议论的。
官邸里有不少人是从司令府过来的,还有人曾经见过杨小姐。一听说二少找了个酷似杨小姐的人回来,她们自然是好奇的。
如今那个传言中的女人就出现在她们面前,一个个连忙扭过头去打量。
徐婉并不躲避她们的目光,去一旁牵过那个小女孩的手,又说了一遍:“她打碎的烟灰缸便由我来赔。”
那里头有几个佣人看不起徐婉,只觉得她无名无份不该住在官邸,不过是借着孟钦和的喜欢。这年头这样的女人多了去了,都是靠着男人活的。
她们原以为徐婉会去借二少的势,却不想她说的是自己掏钱,有人赔钱便什么事都了结。
这边正说这话,有人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开玩笑道:“维瑞的东西你随便砸都可以,那会要你去赔。”
徐婉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杜江明。
第32章 临别前夕
见是杜江明,徐婉神色微动,上前跟杜江明打招呼,“杜先生,您是来看二少的。”徐婉也想知道,杨小姐到底找到了没有。孟钦和已经答应让她离开,如果杨小姐现在能回来便是再好不过了。
杜江明“嗯”了一声,跟着徐婉上楼。他也还记着杨小姐的事,一边走一边低声跟徐婉道:“徐小姐,金城的每一家报社我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杨小姐。”
听杜江明这么说,徐婉有些有些愧疚,她当初为了离开孟钦和,便半真半假跟杜江明说了杨小姐的事,想必让他找了许久。
徐婉没说话,杜江明看着她又问:“当初是听哪位太太说的,你还记得吗?”
徐婉只能摇头:“杜先生,我是真的不知道了。对不起,让您白高兴了一场。”
杜江明摇了摇头,“你别这样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还是笑了下,“那我还是先去看维瑞,维瑞身体好些了。若不是淮晋两军战事吃紧,我也早该过来看看了。”
徐婉知道孟钦和和杜江明的关系,也不瞒他,“您放心,二少好多了。”不过转念想想,杨小姐迟早都会回来的。
徐婉上楼的时候,宋副官刚好从孟钦和房中出来,见宋江明来了,便请他进去了。
虽然外头还乱着,可徐婉见孟钦和身子一日日好转,如今孟钦和身边还有杜江明在,或许过一阵子杨小姐也要回来了。徐婉想到这便放心些了,更加坚定了要走的念头。
既然要走,先得将欠的钱还清,她之前买了些黄金,算起来不能能还了欠的钱,还能有富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