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一股作气:“我知道大家都是为糯糯好,我话说在这,如果哪一天我照顾不好糯糯,不能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我一定会将糯糯送到孟家。”孟广廷仍没有抬头,徐婉想说到他松口为止。这几年她确实学了不少说话的本事,无非是给对方先戴上高帽子,再将自己往惨痛里说。孟家注重体面,定不想落个欺负人的话柄。
徐婉一咬牙,真真假假道:“我一直很敬佩司令,司令早年起于草莽,之所以能成今日之势,除了司令又率军之才,更是因为司令豪侠仗义,为人仁厚。相信司令一定会体恤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三年前生糯糯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医生说以后可能再也!做不成母亲了……”
“你带糯糯走。”那声音干脆。
徐婉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只是说话的人并不是孟司令,却是孟钦和。
孟钦和说完,孟司令抬起头来,“这里轮不到你来做主。”
“你走一步试试看。”
孟钦和朝孟广廷颔首请辞,接着转过身去。孟广廷怒极,忽然站起来,顺着手边的杖剑直接劈过去,重重击在孟钦和后颈的位置。
那杖剑外头是用紫檀木做的剑鞘,里面是六七斤钢锻的剑刃,那一下打过去糯糯听着声响都吓了一跳。
孟钦和吃痛,整个人一僵,却下意识用手将身旁的两人挡在身前。
“闭嘴,谁也不准劝。”孟广廷仍在气头上。
孟钦和停在原地,似乎甘愿受着家法,挺直了背站着。
他越是这样,孟广廷看着便越气,他面上恭敬顺从,骨子里的桀骜他怎么没看在眼中。
孟广廷气急了,连着往他背上狠狠几杖。
孟钦和一声不吭,徐婉看着他额头冒汗,自己只觉得背后发凉。可这厅堂中连三姨太都不敢劝,她若说话也是火上浇油。
徐婉低头对糯糯轻语,这个时候也许只有孩子的话管用。这是这时却伸起一只手制止她,徐婉抬头看去,他虽忍痛,却是一个坚决的眼神,他不许徐婉让糯糯开口。
不知打了多少下,许是孟司令打累了,那杖剑最终被他扔在地上,他往后退了两部,靠坐在那张太师椅上。方才他下手重,费了力气,累着了。
孟钦和背对着他父亲站着,道:“这几日安州、随州大水,我先去巡视,回来再听父亲决断。”说着,便请揽着徐婉的后背往前走。
倒也奇怪,孟司令也没有再拦他,方才那一出着实吓着了不少人,看着孟钦和带着徐婉就这样离开,一个个面面相觑。
第109章
孟钦和的侍从官一直在门口等着,见孟钦和出来,欲去扶他。
孟钦和抬手拒绝,只说:“伞给我。”
孟钦和接过那柄黑色的伞,撑开,遮着徐婉和糯糯走入雨中。徐婉抱着糯糯,糯糯方才是吓着了,一直在哭,徐婉哄了好一会才安静睡着。徐婉也有些懵,久抱糯糯的手静一点都不觉得酸痛,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在做梦。
雨粒劈啦啪啦砸在伞上,徐婉才发现这雨的比方才来时还要大,而天色已经全黑了,原来在里面竟然待了这么久。
她侧过脸,抬头看了孟钦和一眼,司令府的灯光朦朦胧胧地映在他脸上,他的神色依旧,看不出什么不同。
她原本只知道他们父子关系不好,却不想竟这样下狠手。小时候徐子仁惹她父亲生气,也不过是用藤条抽几下,抽狠了娘还要过来拦。
他呢?她曾来都没有听他提起过母亲,两辈子都没有。
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
徐婉原本想问他“是不是还很疼?”可转念一想这问的有些亲昵了,毕竟他马上就是别人的丈夫,话到嘴边说的是:“谢谢你。”不管他是为了谁、因为什么理由,他今天受的这几杖她着实感谢。
她抬起头,他几乎与她同时开口,说的却是:“对不起。”
他们两都愣了一下,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神中似乎还带了些沉痛,依旧是满腹心事的样子。
他好不容易回过神,将视线移开,低声提醒她:“小心台阶。”
徐婉原本担心孟司令变卦,派人阻扰他们,在司令府中每一秒都提心吊胆。
不过比她想象的更顺利,出司令府大门时,非但没有人敢阻拦,见孟钦和出来,一排卫兵整齐划一地上枪敬礼。
到了汽车边,孟钦和替她将车门拉开。徐婉上车,孟钦和也上了车,他说:“我去随州,和你顺路。”
侍从官也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上,他扭过头拿出一小罐伤药,对孟钦和道:“二少,我这里有活血化淤的金创药,您上点药!药吧。”
徐婉这才发现孟钦和身边跟着的不是宋存山了,换了一张生面孔,看起来是个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孟钦和只扫了一眼,回绝得干脆,“不必了,不打紧。”
那侍从官倒是关心孟钦和的,又将视线转向徐婉,虽不敢做声,朝着徐婉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要她劝一劝孟钦和。
他那几下挨得实在是重,还是因她和糯糯而起,即使徐婉想和他保持距离,却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想着他过会还要去随州视察水情,又得四处奔波了。徐婉还是将那金创药接过来,劝孟钦和道:“还是上点药吧,最少也看下伤成什么样了。”
他突然转过身来,低头打量她。他的眼底深沉,有一丝波澜轻轻荡过。
过了一会,他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
徐婉单手抱着糯糯,不大方便,吩咐道:“转过去,把大衣脱下来。”
他倒听使唤,背过身去解大衣的扣子。他后背还是伤着了,抬手都不太方便,徐婉从他后面就着他的衣袖帮他将大衣脱下来,只是当她碰到他的袖子,才发现他大衣的右侧全是湿的。
方才从司令府出来时,她和糯糯走在他的左手边。雨那么大,她和糯糯却一点都没淋着,撑伞的人身上却湿成这样。
他最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衣,上面沾了些血痕,不用脱就可以看到他颈后的淤青。她帮他将衬衣也脱下来,他的身体她并不陌生,所以她也不觉得局促,倒是上面的伤痕让人触目惊心。
徐婉让那侍从官帮忙拿着药瓶,单手摸了些药膏一点点擦在他的伤口上。
这雨夜很凉,可她觉得他身上热的发烫。
他的后背上看的见的是一道道发青破皮的伤痕,还不知皮下是否伤了筋动了骨头,徐婉有些出神,不要心用了些力,他虽然没出声,徐婉却感觉到他身上颤了一下。
徐婉连忙将手拿来,倾过身去问他:“没事吧。”
就在这一瞬,他突然转过头来,他的唇从她的脸颊、她的唇上一一飞快掠过。他们都惊着了,他没想到!她会凑过来,她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转身。
徐婉愣了一下,连忙往后躲去。她突然往后缩,她怀中的糯糯哼唧了一声,不太高兴。
她低着头哄着糯糯,心里却不平静,方才湿润的触碰似乎还在唇上。
她的惊慌都被身旁的人看着眼中,孟钦和静默地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上。侍从官方德春刚才正好撞上了那一幕,赶紧转过头去了,只敢从后视镜里偷偷看后面的情况。
哪知就这么看了一眼,二少突然抬眸,透过后视镜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上。
孟钦和敛着目瞪了方德春一眼,方德春即刻老实了,连忙将头低下去了,不过他感觉二少只是吓唬他,不是很生气。
车厢里很安静,他和她都没有在说话,只听见车顶上传来的一直未停歇的雨声,徐婉闭着眼睛假寐。
她其实并没有睡意。
徐婉意识到他是跟自己说话,既然他都知道她没有睡,她也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索性睁开眼,问他:“什么原因?”
他笑了一下,却没有直接回答她,低头看着她,又抛出一个问题:“我上头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我排行老三,但是他们都叫我二少,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他不说到一直没觉着,如今他点出来了徐婉确实觉得奇怪。
他道:“之前为了躲避仇家,我爹将我大姐寄养在朋友家,后来因为战乱,那个朋友去世了,我大姐也下落不明,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回来。大概是我快六岁的时候,我大姐才被接回司令府。我爹对大姐比对孟钦同还要好,百般宠着,现在对糯糯应该也是那种感情。”他说着,忽然笑了笑,“从前我不明白我爹为什么对我大姐这么好,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
他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才明白,有些时候只有失去了,才能真正回过滋味来。”
黑夜中,不知为何,他一双幽深的眼眸中仿佛一直有光,一不留神就被吸引着望到他眼眸深处去。
徐婉别过脸去,背着她靠在后座上,重新将双眼闭起来。她怎么不明白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她怎么不了解他?
他此刻满背的伤,那半身全湿了的大衣,有一天晚上在他床前彻夜地守候、还有他今天忤逆他父亲说的那些话,她不是全都看不见、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