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这小子不知是像了谁,懒得厉害。胖墩墩的一团就坐在墙边上,一手抓着一块磨牙饼在吃。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点两下,就将磨牙饼塞嘴里咬两口,点两下,又继续塞两口。
苏恒快被两小家伙弄得心都要化了。进去脱了鞋子便一把将灼灼抄起来抱怀里。
灼灼如今的皮相是越长越像徐宴。从眼睛到鼻子嘴巴,无一不是她父亲的翻版。不过苏恒明明讨厌徐宴,却觉得灼灼长得好极了。明明方思这小子更胜一筹,但在他眼中灼灼就是最好看的小姑娘。有时候苏毓这做娘的都羡慕,才十一个月大,灼灼小丫头已经成了拥有一大箱子奢侈珠宝的小富婆。
小富婆也喜欢舅舅,看到苏恒就上去糊他一脸口水。
舅甥俩嘻嘻哈哈的笑着,苏恒在小跨院逗了好一会儿孩子才意犹未尽地出来。
出来的时候刚好苏毓的羊蝎子可以上桌。这边刚摆好桌子,苏恒人就从回廊那边走过来。大雨还在下,屋檐下挂着雨幕,氤氲得视线模糊。苏毓在膳厅门口这边站着,远远地向苏恒招了招手。苏恒抬眸就看到那窈窕纤细的身影,眼帘下眸色幽暗。
许久,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中的落寞没人明白。
在徐家用了一顿午膳,苏恒便告辞了。
身为定国公长子,苏恒将来是要继承父亲苏恒的爵位。他没有太多的功夫悲春伤秋,下午还有事情需要处置。苏毓送他去门外,看他上马才转身回府。
苏毓手头的事情还是很多的,三家火锅店,两家华容阁。手下还有两个工厂,六十个女工。秋冬系列的口脂已经上市,一共七个色号。根据不同肤色的人群做了很明确的划分。不过秋冬的口脂雾面的会更好看,苏毓刚好花了些时日又弄出了一种雾面的唇泥,预备在十二月中旬上架。
她还需要盯着这批新品,下午收拾了一下便又去了京郊的工厂。
说来也巧,苏毓这边刚离开徐家,宫里就来人了。
晋凌云身份有异这件事,终究还是惊动了武德帝。
武德帝人虽然忙着在梅花山庄谈情说爱,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身边人却不敢真的不告诉他。只是拖了好些日子,等武德帝安顿好白清乐回宫,事情已成定局。
果不然,诚如白皇后先前所料。武德帝这个人就是没有定性。哪怕当日晋凌云的种种罪状已经当众盖棺定论,他这些日子与白清乐旧情复燃以后,对这个女儿又重燃了宠爱。不管是为了白清乐,还是为了他自己,他也不允许晋凌云身败名裂,就此惨淡收场。
但白皇后已经将晋凌云的身份捅出来。滴血验亲的结果已经摆在了眼前,他如何狡辩也掩盖不了事实。晋凌云确实并非白皇后所出,但……
“你一定要这么对凌云么?”
武德帝得知这一切都为时已晚,但不妨碍他无法理解白皇后的做法。二十六年的母女,即便是没有血缘,但一个孩子放在身边教养二十六年,是个人,都会舍不得吧?可白皇后怎么对凌云一点不舍疼惜都没有呢?武德帝想不通,“就算她并非你所出,二十多年的情谊难道是假的?”
“对,”白皇后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就不怕被人说,“这样的人,吾十分庆幸她并非吾的女儿!”
“你……”武德帝被噎得一顿。
“你别跟吾说什么母女情谊,不是母女,何来的母女情?”白皇后冷笑,“她的生母是个什么德行你难道还不知晓么?连马夫都能委身的淫妇,她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白皇后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差点没把武德帝给噎死:“马,马夫?”
“陛下不知?”
武德帝哪里知道这些?他素来只是享受美人恩,哪里有闲工夫去管美人的前世今生?
“那陛下为何不想想,明明苏恒和苏楠修都是白清乐所出,”白皇后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地走到武德帝的跟前,“为何苏恒如此受重用,白清乐的幼子却会被苏威这般深恶痛绝?陛下不会以为是因为苏楠修流落在外多年吧?苏楠修的生父并非苏威,而是白清乐多年前专用的马夫。”
武德帝的脸一下子绿了,坐在位置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想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与一介马夫同用一女。武德帝高傲的自尊心,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击。
白皇后却好似没看到他铁青的脸色,目不斜视地缓缓走到主座上坐下。
案几上摆着茶托,她抬手取了一个杯盏,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
袅袅的水汽氤氲,她闲闲地呷了一口茶水才抬起眼帘:“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往日吾是不信这话的,总想着,养不好是外人带歪了她的性子。但晋凌云这么多年荒唐的行径,让吾不得不相信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晋凌云并非像我,而正巧是像了她的母亲。”
武德帝不说话了。
白皇后冷冷地感慨了一句:“晋凌云不是吾的血脉,是上天对吾的恩赐。”
“……”武德帝的表情顿时僵硬了。
室内一片沉寂。
许久,武德帝垂死挣扎:“不能绕凌云一命么?她当了二十六年的金枝玉叶,朕已经将她贬为庶人。你难道连她最后的依仗也要剥夺么?你可知这边定死了她的身份,凌云会遭遇怎样的结果。南阳王府的人不会放过她,你叫她……”
“那真正的公主呢?”白皇后差点没被他这话给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你这话里话外都在为晋凌云考虑,可曾想过你我的亲生女儿受过怎么样苦,遭过怎样的罪?”
“她在国公府能遭什么罪?”武德帝脱口而出,“国公府也是世家贵女,衣食无忧,不必与人和亲。”
白皇后喉咙猛地一噎,不可置信地盯着武德帝。
武德帝说出这话也意识到不对,连忙找补:“不是,皇后你且听朕说。朕并非那个意思。只是说假如,假如孩子交换。国公府的那个姑娘是真公主。苏家也算是京中煊赫一时的世家大族。她作为苏家的嫡次女,能受什么苦,造什么罪?”
“当然受苦遭罪!陛下莫不是忘了!苏家嫡次女丢了十六年!”
白皇后浑身都在颤抖,剧烈地颤抖,眼圈儿都红了。
虽然一早查出孩子掉包武德帝知情,但当他亲口承认,她还是觉得齿冷:“你知晓她被人当奴婢贩卖,在南边的穷困小村子里给人当牛做马十几年吗!你知晓她吃不饱穿不暖,大冷天落水,连大夫都看不起。硬生生高热熬了四五日,烧坏了脑子么!陛下居然说出她吃什么苦遭什么罪?晋凌云在宫里呼奴唤婢,她在吃糠咽菜,你居然轻飘飘一句说她没遭什么罪?!”
“不,不是,皇后,”没想到哦啊白皇后如此动怒,武德帝顿时有些结巴,“朕并非这个意思……”
为帝这么多年,连朝堂政务都不曾关注过,自然更没有关心过朝臣的家世。别说苏家丢了孩子十多年,且一丢丢两个这事儿他不清楚。连前阵子白清乐红杏出墙被捉奸在床的事儿他都没听说。白清乐告诉他自己跟苏威和离,他便信了是和离。
他还真没想过国公府里是个什么样子,更不清楚,毓丫曾经遭遇过什么。他没有吃糠咽菜过,目下无尘的皇帝不太明白吃糠咽菜的苦楚。但想着流落民间,还是流落到乡野,那确实会受不少苦。
“皇后你先别动怒,朕并非阻止你认孩子。朕只是……”
“只是什么?陛下是何意?”
“朕往日以为苏家还不错,再说,苏家那个是不是公主还另说。”武德帝不想激怒白皇后,他最不愿看到白皇后的眼泪,“你也莫激动。若国公府那个次女当真是公主,你想接回来便接回来……”
既然没有合理的理由阻止白皇后与苏毓相认,武德帝也只能盼着苏家的那姑娘能识趣些。
“凌云的事……”
“那是她咎由自取!”白皇后双眼怒红,吼道,“她穿金戴银,她奴仆成群。是她自己放着安生的日子不过,杀人害命!她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去承担后果!吾没有怪罪她抢了吾亲女的人生去落井下石,已经是吾对她最后的仁慈!一个恶人坯子,难道陛下还指望吾去救她?你妄想!”
“……”武德帝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帝后大吵一顿,以武德帝语塞草草了结。白皇后记恨晋凌云抢占亲女的人生,根本不可能放过她。
武德帝为此叹息了许久,到底没有下令阻止白皇后认这个亲。不过关于晋凌云,他还是有些牵扯不开。
一想起晋凌云,武德帝自然而然便想起晋凌云的母亲白清乐。白皇后的话声声在耳,他站在窗边抬头看着夜空,眉头不由地拧成一个结。
“来人!”有些事只是武德帝不想去关注,他若当真要了解,自然会了解清楚。
一声令下,立即有人进来。
“去查查前定国公夫人苏白氏,”忆起白皇后说的事情,武德帝忍着膈应,“朕要知晓国公府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不,十几年前孩子丢失的事情,一并查。”
来人应了声诺,立即下去查了。
且不说武德帝知晓了白清乐红杏出墙被休弃,还连带着气死了苏老太君之事如何震惊,还得知苏毓在乡下过得什么日子,终究是沉默。武德帝这段时日因情爱上脑而发热的脑袋,终于迎来了好大一瓢的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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