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两次的,京中贵人当个笑话瞧。次数多了,三人成虎,甄婉的名声便臭不可闻。
正所谓流言蜚语最伤人,先不说毓丫所作所为给徐宴招了多少祸事和鄙夷,她生的俩儿子有多怨恨她,就单说甄婉这姑娘,从十六岁娇花一样鲜嫩的年纪被硬生生拖到了双十,成了京中有名的老姑娘。
最后还是毓丫这恶毒的乡下妇人当街冲撞贵人,被人家的马踏死蹄下,她才得以解脱。
也因她身死,徐宴的妻室空置,才作为继室嫁给了徐宴。
作为继室,她善待原配留下的两子。多次恳求父亲竭尽全力地帮徐宴铺平前路。徐宴也能力卓然,三十五岁便官拜首辅,权倾朝野。而夫妻相伴多年诞下一子二女,不仅位极人臣,两人还成就了一段人人称道的和美姻缘。
苏毓:“……”换言之,毓丫就是个踏脚石,还是最丑最恶毒的那一个。
她当初就说这里头有什么不对。毓丫跟徐宴这两个如此不相配的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就算是为了父母的遗命,这种事儿也能真真假假混过去。毕竟毓丫卑微成那样,自己就没把自己当个人。徐宴就是故意睡她不给名分,她估计也不会反抗……现如今苏毓的脑子转过弯儿来。
是本,那一切不合逻辑的事情就说得通了。
苏毓的心沉下去,脑袋开始一抽一抽的疼。说实话,利己是人的天性。虽然苏毓从一开始没拿徐宴当相公看,但既然占了妻子的身份,她理所当然会对徐家的一切有占有欲,包括徐宴。
在明知徐宴将来三元及第的情况下,忿而抛弃一切与徐宴和离,未免冲动。虽然才醒时苏毓怒火冲上脑子确实想过一走了之,但冷静下来,是非常不切实际的。这个朝代好似对女子没有程朱理学盛行的时代苛刻,但总的来说,女子是没有人身自由和财产安全保护的。
男尊女卑的枷锁贯彻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家中没有男子顶着,寸步难行。即便苏毓有法子钻空子,却也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总而言之,理想与现实相去甚远。
这般一盘算,突然就有点丧。苏毓摸了摸抽痛的后脑勺,掀了被子准备下去。手才打上被褥,突然意识到不对——这被褥的料子未免也太好了些!
色泽鲜亮的绸缎,绣了精美的兰花图案。苏毓抬头看了一圈儿,轻纱罗帐上彩蝶纷飞。层层叠叠的遮挡,隐约看得清屋中的摆设。红木的柜子,八仙过海的书桌,玫瑰方椅,罗汉榻……巨大的屏风上绣得仕女图正以扇遮面,满目含羞……
难道一棍子下去,她又穿越了?苏毓心里一凉,忙不得地就爬起来。
正当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是徐宴。他手里端了一碗刚煎好的药,小心地端着掀帘进来。袅袅的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眼。门外刺眼的雪光为他周身描了一层光边儿,苏毓只看到他缓缓眨动的眼睫。瞧见苏毓起来了,他忙几步过来,将药递到苏毓的手边:“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苏毓赤脚站在青石砖上,仰着头看靠近的徐宴。刚从外头进来,他身上携了一丝冰雪之气。
似是觉察到苏毓的眼神有些怪异,徐宴眉头蹙起来:“毓丫?”
徐宴接连喊了三声,苏毓都没反应。以为她伤到脑子,徐宴嘱咐了苏毓一句‘把药喝了’,转身就要去找大夫过来。
只是他刚一转身,苏毓开口了:“宴哥儿,你预备何时去金陵?”
徐宴一顿,扭过头诧异地看她。
苏毓盯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睛幽沉而冷漠。
徐宴心口不知为何一跳,眉头拧得打结。他不知苏毓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据实回答:“明年四月之前,必须赶到。你可是有哪里不适?怎地觉得有些怪怪的?”
“明年啊……”苏毓垂下眼帘,再抬起头又恢复了澄澈,仿佛刚才那一下是徐宴的错觉。
“这儿是哪儿?”
徐宴垂眸静静地凝视苏毓。苏毓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那双桃花眼水光霖霖,十分清澈。权当是错觉,徐宴转头将药又端起来,递到苏毓手边:“你先把药喝了。”
苏毓不是跟自己身子过不去的人,当下接过来一口干。苦药下肚,浓浓的一口药味儿,差点没把她的苦胆汁给苦出来。苏毓这会儿感觉到冷了,脚趾僵硬地动了动,赶紧回床上。
徐宴将空碗放到一边,才淡淡地开口:“这里是县令府。”
“嗯???”虽然感觉到不是一般人家,苏毓却没想到是县令府?!她坐在床上,抓了抓手下丝绸的褥子,有点不敢相信:“你跟官家的人熟识?!”
说到这,徐宴有些尴尬。并非他与官家的人熟识,而是县令家的二姑娘似乎对他有那么点念头。
这几年在学院求学,徐宴这皮相和才学,挡不住狂蜂浪蝶。
他这人冷淡,又一心扑在求学上,甚少在意外物。虽不太与女子打交道,但徐宴却总能在各种奇怪的场合遇到那位千金小姐。那千金还跟张家姑娘是好友,曾多次随张彩月去张家找过他,也暗中表过心意。只是徐宴素来不爱投机之事,也不屑爬女人的裙带。客气地回绝了。
今日这般是事发突然,徐宴赶到是苏毓不省人事血流了一地。他吓得不轻,正慌着被人去看大夫。县令千金赶巧乘车经过,热心施救。想着救人要紧,徐宴只好抱着苏毓上了马车。
“没有熟识之人,是陈二姑娘心善。你出事之时她刚巧乘车经过,见你伤势极重,施以援手。”
苏毓:“……”不用说,她明白了。
徐宴以手拄唇干干地咳嗽了一声,侧目看了一眼洞开的窗子。不知何时,窗子被人打开了。强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映照着他半张脸,眉目如画。虽然说这话有点酸,但徐宴的长相当真应了那句,‘秋水为神,玉为骨’。所以,这就是男主的美貌吗?
苏毓不说话了。
徐宴撩起罗帐挂到挂钩上,低头又问她:“可有哪里不适?大夫人还在。”
苏毓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现在什么都别跟她说,她心里有点乱,需要再理一理。
第十三章
徐宴挂好了纱帐便端着空碗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戴上,躺在榻上的苏毓缓缓又睁开眼。后脑勺遭了重击,流了不少血,但其实苏毓没昏多久。约莫一个时辰就醒过来。此时窗外的天还尚早,雪光照着天光,亮堂堂得刺眼。苏毓正在思索一个严肃的问题,她要不要去跟正三品京官的独女争一个男人。
就苏毓的立场,她本身并不是会将命运寄托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这太荒谬了,她自小到大受过的教育让她做不到。但现如今的问题是,社会大环境不允许她展翅高飞。但若从生存的角度来看,徐宴应当是她最佳的选择了。虽说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徐宴的品性她还是有些了解的。只要她不死,或者不做出伤及道义的举动,徐宴是绝不会弃她另娶的。
苏毓不是个遇事退缩的性子,她若是决定了,必然会勇往直前。但在做决定之前,总得衡量清楚。
老实说,她真的极其厌烦这种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的感觉,尤其徐宴跟甄婉的纠葛不是一次能断绝的。毓丫死之前,前前后后纠缠了七年。七年防贼,是非常累的一件事。她有这个必要为徐宴做到这一步?
正当苏毓想得入神,门廊的走道里传来了脚步声。一步一步,不紧不慢。
她心里一动,闭上眼睛。就听到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苏毓歇息的是一间客房,摆设也简单。除开挡着床榻前的屏风和珠帘,从门口便能看到里头。
同样的,榻上的苏毓也能看到门外来人。
来人是三个年轻的姑娘家,为首的一个看着像主子。十四五岁上下,瓜子脸,小尖下巴,鼻梁有点塌,但总体瞧着很乖巧温良。瞧着有些面熟,但苏毓一时半会儿瞧不出来在哪儿见过。
脸上上了妆,妆容老实说,不敢恭维。头上金钗腰间环佩,打扮得十分贵气体面。身后两个姑娘则垂眉耷眼的,猜身份应当是伺候她的下人。
那姑娘先瞧了一眼床榻,透过屏风见苏毓睁开眼,以帕遮面地就笑了下。
苏毓躺着没动,不知她想做什么。只见那姑娘扭过身左右看了眼身后两丫鬟。丫鬟将东西放到桌子上,低眉顺眼地就退出去。
人一走,屋里恢复了安静。那姑娘走得不疾不徐,慢慢地掀开珠帘绕过屏风走到苏毓的面前。随着她走动,苏毓能看见她鞋面上硕大的东珠。个子不高,站直了约莫只道苏毓的脖子,十分小巧玲珑。不过此时她站着苏毓躺着,这般看人,到显得居高临下:“徐家嫂子。”
她这一开口,苏毓想起来。这不就是她去玉林书局接活儿遇到的三个姑娘之一么?
苏毓眉头微蹙,扶着床柱坐起身:“姑娘是?”
“不记得我了?”那姑娘微微睁大了眼,对苏毓想不起她感到不满。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毓,眼睛在苏毓那张黑黄的脸上转了好几圈,嘴角复又挂起了笑,“不记得我没关系。我姓陈,是襄阳县县令陈家的次女,徐家嫂子可唤我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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