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泥
五十七
大雨在清晨才停止, 院中的花枝被大雨打的七零八落, 也顺便带去了空气中的暑热, 几个丫鬟屏声敛气，拿着扫帚在院中清理被大雨打落的树叶，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颜秋染抱着身体已经冰凉的安安，神情呆滞, 眼中找不到一点儿神采。
昨日在璟王别庄门口，她还会哭，还会说话，被离王带回来后，仿佛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失去了所有的依仗，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无论离王与她说何话语, 她都不会有反应。
离王后退一步，无力的跌坐在空椅上, 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疲倦。
“秋染，你理理本王好不好？”离王喃喃道。声音非常小, 小的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昨日颜秋染说要带安安来别庄避暑，他暂时被事情牵绊，便让柳蓝烟作陪，临行前, 颜秋染开心的拉着他说：安安会唤她娘亲了，或许不久，安安便能唤他父王了。
颜秋染笑靥如花, 对他娇嗔撒娇的模样似还近在眼前，转眼，他便收到了安安不在了的消息。
眼前变的有瞬间的恍惚，离王不明白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王爷，夫人，有人来访。”翠莲快步走了进来，在走到离王面前时，脚步不自觉放轻，放缓。
昨日事情过后，别庄的下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只担心一个不慎惹了主子们不快，翠莲作为颜秋染的贴身丫鬟，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是何人？”在听了翠莲的话语后，离王眼中终于恢复了清明，启唇问道。
翠莲缩了缩脖子，颤抖着回道：“是璟王府的人。”
翠莲说完，不看抬头看离王，然后就听上面的离王大力一掌拍打在桌面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翠莲心肝儿一颤。
“来的何人？”离王声音如地狱中的千丈寒冰。
翠莲心肝儿又是一颤，低着头说道：“是璟王妃身边的竹晴。”
苏云芩嫁进离王府时，竹晴是苏云芩的陪嫁丫鬟，翠莲见过竹晴几次。
“岂有此理，苏云芩与璟王置本王与秋染何地？苏云芩先前害本王与秋染的儿，此时又拿一丫鬟来敷衍本王与秋染。”离王大口喘着粗气，面上暴怒。
“秋染等本王一会儿，本王为你出气便回。”离王面上缓和了一些，起身走到颜秋染身边，怜爱的抚了抚她消瘦的脸庞。
颜秋染抱紧了安安，面上麻木，无知无觉。
离王叹了一口气，起身出去，衣袖擦过颜秋染的胳膊。
“颜姐姐。”柳蓝烟走近，蹲在颜秋染的面前。
“颜姐姐，你这样，身体可怎么受的了呀。”柳蓝烟看着颜秋染，面上似悲似叹。
见颜秋染没有理她，柳蓝烟伸手去夺颜秋染怀中的安安，口中说道：“颜姐姐，你把安安给我，安安已经不在了。”
安安生病后，颜秋染便滴水未进，昨日又坐马车从京城到别庄，身体早已不堪负荷，注意到柳蓝烟的动作，颜秋染有心欲阻止，却还是被柳蓝烟成功得了手。
天气炎热，安安身上隐隐的腐臭透过手中钻入了她的鼻间，柳蓝烟眼中闪过一抹嫌弃，面上却还是带着对颜秋染的悲悯，她叹道：“安安真可怜，小小年纪便没了性命，让颜姐姐与表哥白发人送黑发人，到了连皇室族谱都不能上。”
“安安。”颜秋染朝柳蓝烟伸出了手，喉咙中发出细微的声音。
“颜姐姐莫急，表哥那么爱你与心疼安安，便是上不了皇室族谱，也是舍不得随便寻一块黄土地安置安安的。”柳蓝烟起身，不疾不徐的避过了颜秋染伸过来的手。
颜秋染在这一刻动了动眼珠，眼中终于有了几分色彩。随便寻一块黄土地？她的安安怎么能随意下葬呢？不对，她的安安没有死，他还陪在她身边，他不需要下什么葬。
颜秋染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把安安从柳蓝烟的手中夺了回来，踉跄着朝外走去。
柳蓝烟揉了揉被颜秋染捏疼的手，眼神阴翳。这女人半死不活的，竟然还这么有力气。
眼看颜秋染的身影在她面前逐渐消失，颜秋染在安安死去后情绪一直不对，下人们也不敢进来打扰，离王去前厅见璟王府的人，这会儿竟是没有他人发现颜秋染的异常，柳蓝烟皱了皱，在心中唾骂了一声，朝颜秋染追去。
……
苏云芩与璟王住的别庄后面有一片桃林，此时正是蟠桃成熟的季节，苏云芩决定亲自采些蟠桃回来做蟠桃果酱。璟王不放心苏云芩外出，左右在别庄中待的无趣，便决定与苏云芩一起去。
刚下了雨的山路泥泞的很，一脚踩下去，便沾了一脚的泥，裙摆上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黄褐色的稀泥。
苏云芩将裙摆系两腿上，微微兜着些，才好上些许，所幸无外人在场，倒也不用讲究那么多女子的矜持规矩。
璟王走的不急不缓，如闲庭漫步，长袍划过，却没有沾上半分污泥，看的苏云芩羡慕不已。
苏云芩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坏心眼的仿佛不经意般在那长袍上蹭上两点污泥，好像谪仙被拉下凡尘，一同沾染上这尘世烟火。
前面的璟王似有所觉，回头朝她望来。
“王爷，您袍子脏了。”苏云芩柳叶眼弯了弯，笑盈盈道。
璟王看着她，勾笑不语，嘴角勾勒着几分笑。
苏云芩后退几步，又朝他笑了笑。
桃叶上沾着晶莹透亮的水渍，不知道是昨夜的雨水，还是清晨的露珠，苏云芩顽皮的朝那水渍伸去，手上也沾了那水渍，纤细的手指白里透着粉，比枝头上的蟠桃还要香甜鲜嫩。
璟王眸光落在那手上，眼睁睁看着证据在他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被销毁，他突然上前，将那手连同水渍一同握入大手中。
……
颜秋染跌跌撞撞走在山林中，脚仿佛踩在棉花上，她不知道身处何处，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安安躺在她的怀里特别乖巧。
她伸手拍了拍手中的安安，仿佛平日里哄安安睡觉般，小声说道：“安安，娘亲带你出来玩了，你不是说想吃蟠桃吗？娘亲待会儿给你摘好不好？”
颜秋染眼睛急速在林中寻找。蟠桃，蟠桃在哪儿呢？
突然她眼睛一亮，她看见了，那里有蟠桃。
璟王握住苏云芩的手，将她手上的水渍一点点儿抹去，沾过水渍的手犯着凉，璟王将她的小手用另一只手严严实实握住。
他将刚刚给她擦水渍的手给苏云芩看，偏头瞧她，说道：“你瞧，你的手也脏了。”
苏云芩脸颊爆红，忍着羞窘，将手给收了回来，感谢道：“多谢王爷。”
“不谢，我们是夫妻嘛。”璟王晲着她，从善如流道。
苏云芩垂眸，努力控制脸皮再次爆红，眼珠滴溜溜转，脑中想法子转移注意力。
颜秋染一边抱着安安，嘴中一边小声呢喃道：“安安，娘亲马上就给你摘到蟠桃了，安安不要着急。”
突兀的女声在林中响起。
“颜秋染，你怎么在这儿？”听见颜秋染的声音，苏云芩诧异抬眸，惊愕道。离王放心放她出来？
“苏云芩？”颜秋染迟钝的看着苏云芩。
苏云芩皱眉，往颜秋染身后看去，却没有看见离王府的人。
颜秋染视线呆滞的落在苏云芩身上，脑中缓慢的思考。苏云芩怎么又出现在她面前？苏云芩要抢安安的蟠桃？不，苏云芩要抢她的安安。
颜秋染抱紧了怀里的安安，惊慌的往后退。
才下过雨，铺满黄泥的山路非常容易打滑，颜秋染抱着安安，没有注意脚下，苏云芩正要提醒，颜秋颜脚下一滑，就摔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安安也摔了出去。
“安安。”颜秋染顾不得起身，便朝安安扑去。地上的黄泥沾在她身上的华服上，脸上也沾上些许。
苏云芩看过颜秋染在书中的千娇百宠，皱了皱眉，正要吩咐随行的丫鬟将颜秋染给搀扶起来，璟王忽然用折扇戳了戳TX她的胳膊。
苏云芩顺着璟王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了掩映在丛林中，只露出一角的碧绿色衣裙。衣裙的下摆位置绣着两朵素雅的兰花，苏云芩认出衣裙的主人。
苏云芩垂下的双手握拳，眸中闪过冷光。柳蓝烟竟然一直跟在颜秋染的身后。
柳蓝烟在丛林后站了一会儿，见苏云芩没有扶颜秋染的打算，无奈走出来，惊讶的走到颜秋染面前，樱唇微张，说道：“颜姐姐，你怎么摔倒了？快起来。”
苏云芩心思：这儿除了颜秋染，便只有璟王府的人，柳蓝烟上来便问颜秋染为何摔倒，莫不是想说颜秋染摔倒是她与璟王所为？
苏云芩平静说道：“既然柳妹妹来了，还不快把颜夫人扶起来。”
柳蓝烟垂眸看了一眼颜秋染身上的污渍，目露嫌弃。
苏云芩自是看出了柳蓝烟的心思。
苏云芩面上故做不解道：“柳妹妹为何还不扶起颜夫人？”
柳蓝烟眼眸垂下，掩住眸中的阴翳。她忍着嫌恶将颜秋染给扶了起来，小心的避过颜秋染身上的泥渍。
“柳表妹。”看见柳蓝烟，颜秋染眸露欢喜，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袖，说道：“柳表妹，你来了，安安想吃蟠桃，你帮安安摘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