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蓝衫男子便是秋明先生,只是这张脸不是他的,明显是换上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是有些僵硬罢了。他转身便准备从窗户逃离。
不,他是光明正大离开。
“记得喝药,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了,防着点,你就是不上心。这下好了吧?”
“被宋沉昭那玩意儿知道你身患寒疾,这不就搞了那劳什子药草逼得你犯病吗!”
“你这身子自己不爱惜,还有谁爱惜,快把药喝了,我已和你的侍从说了,每日都要煎来给你喝。”
梁秋明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最后终于不耐烦自己,离开了这里。
宋行舟端过桌面上晾的差不多的药碗一饮而尽。
可是屋内还是有苦涩的药味蔓延。
然后他打开了门,看见了那人端着鸡汤,眼中灿若星辰。
“我来给你送鸡汤了!”
第14章
今夜望舒高悬,星坠银河,却不如她眼中的光芒千重。
沈辞却在那人打开门口惊呆了,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仿佛双脚被定住了。
她看见了他的容貌,再一次看见。
让她再次用青山初雪形容一下。
他就像整个冬天,冬天是静谧的、沉默的,大地是一片冰雪,一片冷清,而这冬日落了点点初雪,点缀了单调的大地。又像是忽然到了春天,银装素裹的大地上冒出几根新芽,代表着初春的到来。
他整个人是如此,他的容貌也是如此。
若不是左脸处狰狞的疤痕,若不是苍白如纸的面颊,若不是那毫无血色的薄唇。沈辞想,或许那薄唇应该如樱桃般晶莹,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装点这大地。
装点一场白茫茫大雪后的初春。
一点樱桃红,让人沉醉。
宋行舟倒没觉得有什么该发呆的,他端过了她手里盛着鸡汤的碗,放到了屋内的桌子上,夜寒露重,夜晚冷清,出口的话却多了丝暖意。
“多谢。”他淡淡开口。
沈辞却闻到了屋内浓厚的药味,她虽不懂医药,但毕竟祖上是医药世家,所以对这些味道十分敏感。
她有些紧张,在进来后便抓住了宋行舟的袖子,认真又有些难过地问:“你也受伤了?”
“也”字一出,宋行舟便知道沈辞之前见过惊禹了。也是,惊禹那厮可能也是在屋外守着,寸步不离。
宋行舟就站在沈辞面前,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苍白的容颜,此刻他的膝盖隐隐刺痛,但他却强忍着站立在了那里。
他把右手抬了抬,轻声说了句,“只是手背受了些伤,不碍事。”
这一句话轻飘飘,如同一片树叶落入平静无波的湖面,也没漾起太大的波澜。
沈辞目光定在了宋行舟那裹着纱布的右手,随后又抬头,目光有些难过,“嗯,好好养伤。”
怎么可能呢。
手背受伤只用外敷药物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喝药汤呢?
沈辞见宋行舟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将目光投向桌子还冒着热气的鸡汤上面,说了声:“这是李师傅精心做的鸡汤,你可以喝一点,对身子有好处。”
宋行舟终于坐下了,坐在了桌旁的凳子上,这时他仿佛才轻松了一些,他点了点头,眸光有些淡。
明明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今夜似乎格外的冷,仿佛一夜之间就入了秋。今日他被摆一道,那药草的引发了他的旧疾,又恰巧夜中寒冷,便倍感膝盖骨痛。
他端起盛着鸡汤的碗,细细喝了一口。他想起了多年前,那时候披荆斩棘,流血也无悔。
十五岁那年,他被封了宁王,但父皇忌惮他的迅猛势头,便将他扔进边关军营练了两年,磨磨他身上的这股锐利之气。
那年大楚来犯,兵力之盛,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在那场战役中,大宋胜了,从此大楚仍记得那次的惨败,再不敢来犯,而是休养生息,与大宋交好。
他因那战更负盛名,却也在那次战场中受了重伤。
敌军首领将长剑直直地刺入了他的膝盖,那日是一个寒冬,因宋沉昭的人马阻挠算计,他没得到良好的医治。
拖了一个月终于回到了京城,这时秋明先生来为他治病时,却发现已经晚了,从此便留下了旧疾。若是用特定的药来做引,加之天气转凉,他的膝盖都会刺痛无比,仿佛曾经那一幕又重现。
如今大楚不敢再犯,却依旧虎视眈眈,他们盯着大宋,看着大宋奢侈繁华,等着大宋有朝一日落空繁华,再次进攻。
而当今京城如此繁荣奢靡,京城外百姓却民不聊生,强盗土匪盛行,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今年春旱严重,到前几日才下了一场大雨,如今又要入秋,依旧是雨水很少。再如此,庄稼的长势又该怎么办?
宋沉昭登基前,大宋已成衰落之势,他登基后的两年间大宋是风生水起,但这忧患还并未根除。他也如所有的帝王一样,在一两年的整顿之后便开始坐享繁荣、美人入怀,开始追求极尽奢靡的生活,两耳不闻京城外的民间疾苦。
若是再这么下去,大宋又该如何?
宋行舟喝下了所有的鸡汤,便放下了空荡荡的碗。碗被放回桌子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多谢。”他又说了一遍这两个字,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今夜有些空荡,而他空荡的心中也有些不易察觉的难过。
沈辞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人出神,她也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两个胳膊肘放在桌子上,双手撑脸,“你的脸好苍白。”
你是不是身体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沈辞想这么问,但总觉得有些冒昧。她想,小宋一定会好好治病,毕竟他再破落也是一个王爷,总有点钱买上品的良药吧!
“其实你很好看的,不要自卑,就像现在这样,摘下面具也能很自信。”沈辞又说了一句。
她认为,小宋一直戴面具是因为自卑,只有自卑的人才不敢正视自己受伤过的容貌!真可怜,她越想越觉得这人可怜。于是眼神变得更加怜爱。
若是让宋行舟知道沈辞心中所想,恐怕是要当场冒出三个黑人问号,因为事实并非如此。
“小沈真是与旁人不同。”迎着她疑惑又期待的目光,宋行舟也是解释了这一席话,继续说道。
“别人见了我这容貌都觉得可怖、丑陋,小沈却说好看,让我自信些。”
他语气淡淡,但却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更加清晰。
“别人见了我都避如蛇蝎,唯恐与我有所交集,小沈却来我身边陪着我、伴着我,不在乎尘世眼光。”
宋行舟每说一句话,都要停下来顿一会儿,“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还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小沈又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我床上的呢?没有人可以悄无声息地进去,但你做到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不等沈辞回答,宋行舟便又将话题绕到了初见那次。
沈辞听完宋行舟的这一番话,心中更加心酸,原来他过得都是这些日子,这些年他孤身一人,别人讨厌他、远离他,他真的好孤单。
看看孩子,多么孤单,都得了被害妄想症,看到什么都要疑惑一下。
沈辞心中长长叹息。
她便对宋行舟说道:“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奇怪的事情,我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突然出现,我有这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这都是奇怪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也只有你知道。”
“这是我信任你、依赖你的原因,说起来确实很荒谬和冒犯,但事实就是这样。”
沈辞继续说道,只是更加沮丧了,“我知道你心中怀疑我,我甚至猜到了你在我身边安排的人。”
“但我只想告诉你,我没有想害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了这里,但我在这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真的就只有你了。所以我想对你好一点。”绝对不是馋你的脸,真不是!
沈辞说到这里赶紧在心里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是馋他?!她这么正经的一个人,她这么正常的一个人!
“我知道。”宋行舟在听完沈辞的这些话后并没有多么惊讶,或许他早就已经猜到了,只是她并未如此详细说出。
如今也算是她承认了,那么他也可以确认他之前那个荒谬的想法。那就是她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不属于这里,初见时她的装扮,她的东西,她的一言一行,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以至于她的坦诚、她的善良,都让他有几分不敢相信,甚至是不愿相信。
宋行舟记得今日从栖禅寺回来时,在一道小路上,他遇见了宋沉昭。那人阴沉着一张脸对他笑了笑,并且说,要他的一切东西,包括盛名、荣誉、女人。
哪怕宋沉昭知道和他并无关系,但那个人还是狂妄地说,要这人,要得到他所有的东西,或者是毁掉。
他突然间有些想要做出些什么保护她。宋行舟不愿,不愿眼前这个目光澄澈的女子被这京华的波谲云诡所玷污。
“其实今日我去栖禅寺是有缘由的。”宋行舟将目光落在了沈辞脸上,他看着她的双眸,似乎看见了漫天繁星。
沈辞一脸“你别说了我都知道”的痛心模样,安抚道:“不想说的话就不要强迫自己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