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欢临行之前,沈秀去送他。
和他一起走的,还有那个叫陈谦的少年。
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眼睛瞧着宋玉璃,像是眼珠子都拔不下来似的。
沈秀不屑一顾地撇撇嘴。
沈欢却叮嘱她,要她好好和宋玉璃套近乎。
他说:“沈家虽染依附闻家,但现在朝中的局势,你却不该只捧着闻幼薇。如今皇上有意平衡世家势力,定会重用长公主这步棋。你若有机会,应当与宋玉璃化解矛盾,便是做不来好友,也不可多有得罪。”
说的真好听。
沈秀不吭声。
沈欢温和地笑起来,压低声音道:“我这也是私心,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想法子嫁人了。宋家在京中有些根基,叫她们也留意着,省着你变成老姑婆。”
他这声音压得根本不够低,站在二人身旁的陈谦显然什么都听到了,耳朵跟着红了一大片,面上也是一副不堪入耳的模样。
沈秀的余光扫到,气得跳脚。
“沈欢,我去你大爷的!”沈秀骂道。
沈欢笑了笑,打马而去。
沈秀瞧着沈欢的背影,暗暗气道,等他回来,定要好好揍他一顿。
后来,她和宋玉璃做了朋友。
再后来,苏九卿被囚,宋玉璃做了件惊天地的事,她劫狱,和苏九卿逃出京城。
就此叛家、叛国。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沈欢恰好换防回来。
沈秀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欢的神色。
可他却是面色如常,只笑道:“倒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宋玉璃。”
沈秀撇撇嘴,心里到底是佩服的。
沈欢归家没多久,便出了事。
一夜之间,前陈的军队突然出现在城郊。
前陈三千精兵奇袭京城,沈欢临危受命,带着禁军和护城军在城楼上守了一个月。
这是必输的战斗。
对方有备而来,而沈欢一开始便觉察出掣肘之处。
这些军队是如何入大夏国境如探囊取物。
京中又为何无人预警。
更不必提城中补给时断时续。
护城军很快便抵挡不住。
沈欢中箭之前,沈家人便已隐约料到,此番沈欢只怕难以周全。
后来,城终究是破了。
沈欢被人抬回家中,他身中数箭,嘴里不断咳出血来。
沈秀默默地哭着,直到沈欢抓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交代后事。
他说:“阿秀,沈家无人了,只怕后面的路,需得你替父亲撑着。皇上的密信我已派人送到陈谦手中,他日若有人联络,你替我出面。”
沈欢的话断断续续,并无多少时间讲些家长里短,多是在叮嘱军中事。
如此说了小半个时辰,他才说完。
“可都记住了?”沈欢笑道。
“记得了。”沈秀咬着牙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沈欢看着妹妹的脸,挣扎着张了张口:“阿秀,对不起。”
他只来得及说这一句,便咽了气。
沈家几代人都埋在军中,能说出遗言的,本就没几个。
后来,沈秀在沈欢的铠甲里翻出了他的遗书,内容她没有看,她也不想看。
她只是拿起沈欢的剑,穿上沈欢的铠甲,隐瞒了沈欢的死讯。
那天,前陈的残兵攻入城门,朝着沈家便去。
沈秀握着剑,带着家丁守在前院,冷冷听着门外喧闹之声。
他们寻到了地方,开始撞门。
沈秀抽出剑道:“把门打开,看哪个不要命的敢闯我们沈家!”
她作男子打扮,穿的是沈欢的铠甲,瞧着很有些戾气。
前院的大门开了,几个士兵冲了进来,瞧着院子里明火执仗的气势,沈秀站在中央,手中的剑尚且染着血。
她吼道:“来啊!”前陈的士兵们退了两步。
他们来上京城有要事,主帅也叮嘱,不可骚扰百姓,原本杀红眼的心渐渐褪去,众人面面相觑,自沈家门前散去。
这之后,加上魏惊鸿出面,再无人敢骚扰沈家。
沈秀接管了沈欢临终前所有的布置,以沈欢的名义和陈谦一直保持若有若无的联系,联络京中在暗处的反陈势力。
如此,直到苏九卿攻城。
那一日,兵荒马乱,沈秀带着人马守在地道前,将苏九卿带来的戎狄士兵一个个引入城中,看着那些异族的面孔,沈秀觉得诡异极了。
队伍的最后,她看到了陈谦。
陈谦瞧着沈秀,愣了半晌才讷讷道:“你不是沈秀吗?”
沈秀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厮如今好歹是个将军了,竟还像个傻子似的。
“哪来那么多废话!”沈秀大骂道。
陈谦点点头,而后张了张嘴,突然领悟到什么,再也没说话。
沈秀知道,他想说的是沈欢呢?
少年子弟,终究还是长大许多。
这之后,四年辗转,在苏九卿的支持下,沈秀一直掌控着当年沈欢留下的那只军队。
五千人马,拱卫京师,沈家既承过长公主的恩情,沈秀和宋家又关系紧密,在魏惊鸿和苏九卿之间,起着微妙的平衡。
只是沈秀的婚事就此彻底耽误了。
要降住护城军,就必须得比他们更野更泼皮更野蛮。
沈秀在京城磨炼的那两年闺秀气,也被磨没了。
将士们表面上叫她“将军”或者“头儿”,背地里叫她“凶婆娘”。
“听说那凶婆娘今日去相亲了。”
“可不是,那男的是个什么公子哥儿,和前面的妻子和离了,家里三妻四妾的,光孩子就四五个。”
“那怎么办,那婆娘二十岁了,整日里和咱们这些男人厮混,能有人肯娶就不错了。”
沈秀挑开营帐的帘子,便听几个副将在里面小声嘀咕着。
她狠狠大骂道:“老刘,我去你妈的!皮痒了?想挨军棍了!”
“哎呦,头儿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叫老刘的副将嬉皮笑脸道。
他是沈秀从战场上背回来的,后来还帮她挡过刀。
沈秀随手摘下上手足有十斤重的乌金护腕。
“草,那龟儿子竟跟我废话,我听着烦人,打了他一拳走了。”
众人听着哄堂大笑。
说着说着,就开始将青楼里的笑话。
说某某阿姑,滋味如何销魂。
“哪天带头儿去见识见识。”有人笑道。
老刘狠狠拍了一把那人的头:“老石,你他妈傻了,头儿是个女的,你让她去见识啥?”
兵油子们哄堂大笑,沈秀听得心里烦,把人都撵出去,营帐里才消停了些。
她枕在椅子上,心里不禁想起那个男人。
“我家中虽不及沈姑娘官职显赫,但娶妻回家是过日子的,你若过了门,需得先学一个月的规矩,不可再与外男有所牵扯,伺候公婆,和姑嫂更得谦和有礼。我今日来,还带了一个大夫,此人擅长妇科,沈姑娘这这么多年风餐露宿的,只怕身子有亏,若是不能生养,咱们这婚约可也是不能作数的。”
那人还说了些什么,沈秀也没仔细听,只上前一拳闷在他脸上。
她心里烦躁,心知母亲今晚定要念叨自己了。
可是啊,沈秀想,这辈子自己只怕是嫁不出去了,也不碍事,年轻时拼一身军功,多攒些银子傍身,等岁数大了便去投奔宋玉璃去。
他们镇北王府那么大,该是有一点容身之地的吧。
那两年,京中除了沈秀,还有一个问题青年。那就是陈谦。
当年那个说话结结巴巴,瞧着无所谓的年轻人,亦是许多年不曾成亲。
那些日子,他辗转南北,总在不同地方的军队四处调动。
沈秀知道,这是苏九卿的意思,他在培养自己的嫡系和继承人。
过去,这个机会也属于沈欢一份,而如今,这人只能是陈谦了。
沈秀因此对着陈谦更加没好气。
这一年,沈秀带着下属们喝酒,却恰好见着陈谦相看女子。
他和一个年轻姑娘在一个包间里独处。
沈秀偏偏路过时瞄见了,偏偏那几个好事的副将听到声响,一起跑去偷听。
习武之人,本就耳力非比寻常,听得真切的很。
那姑娘道:“陈将军今日没怎么说话,可是看不上我。”
陈谦道:“姑娘误会了,只是我现如今并无成亲的打算。”
“陈将军年少有为,不过二十几岁,已是将军,却始终不肯成亲,我却是不信的。京中人人都道你心中有人,还是有妇之夫,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
沈秀想,那倒是真的,陈谦喜欢宋玉璃。
“姑娘误会了,任谁年少时没有个喜欢之人,时过境迁,我并非心中仍挂念谁,只是我辗转各处,娶了妻子回家,便只能叫她独守空房,照顾家中老小,岂不是害了人家。”陈谦仍然老老实实答道。
“可是,谁家不是这么过的?”那姑娘恼怒道,“我看你就是没看上我,何必惺惺作态。”
“如此说……也可……”陈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那姑娘气得小口抽气,站起来转身便走。
隔壁满屋的副将听着,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