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之接了旨,偏头示意小厮,小厮会意,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布袋子递给忠公公,笑道:“公公这一路辛苦了,拿着这些去喝喝茶。”
忠公公是周景初身边的近侍,知晓周景初最不喜拉帮结派与站队,往日里颇有些忌讳这些,生怕一个不甚就被误以为偏帮着谁。可今日不同,周景初拟旨时忠公公就在一旁看着,加之他跟随皇帝这么些年,自然看得出他对这门婚事的看重。
看重闻姑娘,看重顾太尉,也看重这门婚事。
忠公公虽有些不明白周景初怎会突然开始操心朝臣的婚事来,不过旁的事情他还是能看出些许,此时见顾太尉身边的小厮递上钱袋,便也不像往常那般推脱过去,而是顺势接了下来。
布袋握在手中颇有些分量,忠公公将其拢入袖中,继续笑呵呵道:“恭喜太尉大人,恭喜老夫人,只是杂家还要去太傅府,告诉太傅大人这一喜讯,便不多留了。”
说罢,便带着宫人离去。
顾老夫人心中一颗大石头落定,却又飘忽几分,忽而想起了什么,从方才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朝顾清之正色道:“皇上虽赐了婚,可并未为你二人定下婚期,你可莫要耍什么滑头,早早将日子定下来罢。”
顾清之无奈一笑,只得应道:“孙儿知晓了。”
怪不得顾老夫人多想,只是从前赐婚旨意未下时,顾清之虽口口声声说爱慕闻樱,却无半点上门提亲的意向,顾老夫人抱重孙心切,明里暗里催促过几回,却回回都被顾清之以“蓁蓁还小,太傅定还想多留她两年”为由挡了回去,难免叫顾老夫人觉得他这是在借故拖延。
此番虽有了赐婚,二人婚事已成板上钉钉的事情,但若顾清之依旧一推再推,事久则生变,顾老夫人知晓这事儿说多了也招人烦,却恨不得日日提着顾清之的耳根子叫他快些将蓁蓁娶过门来。
顾清之自然能看出顾老夫人的意思,不过此时他倒觉得,迟早都要娶,若早些将那个小娇气包娶回来,也没什么不好。
眼见着孙儿婚事越来越近,顾老夫人心中高兴,特地吩咐厨房多做了几道爱吃的菜,说是要好生庆祝一番。
“不过是赐婚圣旨,蓁蓁还未成我顾家的人,庆祝便不必了吧。”听得顾老夫人兴致勃勃地吩咐黄妈妈,顾清之无奈制止一二。
“不过是圣旨?”顾老夫人佯装生气地瞪了顾清之一眼,“天家赐婚,这是何等的荣耀?”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道:“若你父母泉下有知,也会开心罢。”
父母故去时,顾清之尚年幼,对亲生父母并无多少印象,但他知晓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直是祖母心中的痛,便不忍再打搅赐婚一事给她带来的好兴致,陪着她一路往回走去。
赵玉儿跟在一旁,一直插不上话不说,心中还因赐婚一事一直梗着,见顾老夫人与顾清之顿住了话头,便笑着道:“老祖宗说得是,天家赐婚乃是莫大地荣耀,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玉儿这就去换一身衣裳,再来祝贺表哥。”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赵玉儿便离去了。
顾老夫人仿佛被唤起了往事,见赵玉儿走得不见踪影了,这才颇有些感慨道:“当年你爹娘失事,你尚年幼,你叔伯们又对家业虎视眈眈,我一个老太婆带着你四处投奔,曾去到过化州。”
赵玉儿的母亲是顾老夫人亲妹妹的女儿,年纪尚小时还曾寄养在顾府一阵,与顾老夫人颇为亲厚,及笄后便嫁到了化州,封年过节时,还会与老夫人书信往来。
顾老夫人念着这个亲侄女儿,想着如今顾家是一趟浑水,若留在上京,只怕顾清之的叔伯会容不下这他,不若先出京暂避风头,将顾清之抚养成人才是要紧事。而这个侄女儿自小便与她亲厚,想来会收留她祖孙二人。
顾老夫人收拾妥当,启程去了化州。谁知到了化州,当头便是一个闭门羹。当年与她亲如母女的侄女儿托了许多说辞躲在府中闭门不见,老夫人只同她那个从未谋面的侄女婿说上了两句话。
而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想得罪上京之中的顾家。
顾老夫人也是个有气节的人,断没有求着人家收留的道理,转头便带着顾清之寻了另一处落脚。
顾老夫人心里明白,当年之事也没有谁对谁错,都是为了自保罢了,可心里仍然落下了一个坎儿,对赵玉儿一家并无之前那般看重了。
待到顾清之长大成人,一点一点将顾家收回,且在朝堂之上站得更高时,从前在顾老夫人困难时避而不见的那些亲戚们又纷纷冒了出来,热络得仿佛从未疏离过。
不过赵玉儿的母亲知晓顾老夫人的性子,知晓当年之事也许让顾老夫人介怀,便也并未有多少动作,只依旧在逢年过节时捎上一封信。
也正是因得如此,顾老夫人便明白赵玉儿一家也算不得踩高捧低落井下石,只不过是胆子小怕惹事罢了,便也愿意继续照拂一二。
顾老夫人猜的没错,赵玉儿一家当年的确是胆小怕事,怕收留了顾清之而惹得顾清之大伯不快,给他家使绊子,这才不敢见顾老夫人。
待顾清之得势,赵氏也自知理亏,不敢往老夫人面前凑,只不过这回为了给女儿求一个好姻缘,这才又厚着脸皮找了上来。
顾老夫人甚少提起当年之事,许是今日见孙儿婚事落定,起了许多感慨,这才拉着顾清之说了好一阵。
说罢,还叹了一口气:“眼下看来,当年咱们没留在化州也是好事一桩,若是留在了化州,有了栖身之处,只怕闻夫人便不会辗转找到你我二人,你与蓁蓁的姻缘怕是要跑咯。”
顾老夫人说着,只觉话题愈发沉重起来,便一转话头,打趣道:“若是留在了化州,只怕与你青梅竹马的人便不是蓁蓁了。”
顾清之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顾老夫人不过是心有所感,当玩笑话说出来罢了,顾清之也不是执着于旧事的人,这事儿提了一嘴,在祖孙二人这儿就算是翻篇了。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赵玉儿原是打算径直回院子里,可走出去一段距离,又想起斗篷与手捂落在了老夫人房中,便带着小卉谷欠过去取。
小卉心中正因得擦汗一事忐忑着,听得赵玉儿要原路返回去取,便自告奋勇地带着她抄了条近路,想着若是让赵玉儿少走几步路,也许便会觉得她这个丫鬟还有可用之处,回房算账时便不会责骂得那般狠了。
赵玉儿正热得难受,听得有近路抄,断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便跟着小卉走了小路,七岔八岔后便要回到大路上。
谁知前面是个岔路,顾老夫人与顾清之慢悠悠地走着,倒叫赵玉儿赶了上来。
赵玉儿原想迎上前去与老夫人一道前行,可隐约间又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便下意识地带着小卉后退两步,想听听老夫人背后是怎么说起她的。
刚巧老夫人的话头接近了尾声,赵玉儿未听得前面半截,只听得老夫人说,若是方面留在了化州,顾清之的青梅竹马便该换人了。
赵玉儿当时年纪也不大,不知晓其中具体原由,只是听说当年顾老夫人来投奔时,家中并未收留。
赵玉儿不明白家族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明白若是当年收留了顾清之会给赵氏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她只觉得自家父母是个蠢笨的,竟然看不出来顾清之非池中之物。
尤其是听到顾老夫人那句“只怕你的青梅竹马便不是蓁蓁了”,更是气得紧紧捏住了小卉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若是顾清之当年留在化州,他的青梅竹马,除了她赵玉儿,还能有谁?
若她与顾清之能有青梅竹马的情谊,闻樱是太傅之女又如何?
若她家当年收留了顾清之,将他抚养长大,有这份恩情在,即便顾夫人与闻夫人曾定下娃娃亲又如何?
若是她爹娘当年将顾老夫人与顾清之留在了化州,只怕今日顶着太尉未过门妻子这一名号的人,就是她了!更甚者当年,皇家赐婚这样天大的荣耀,也是她的了!
好一个闻樱,捡尽了便宜!
赵玉儿越想越气,手上力气越使越大。小卉被捏住手腕子,只觉得上头有针在扎,却又不敢呼痛,忍得好不辛苦。
待听得顾老夫人一行人的脚步声消失不见,小卉这才敢小声试探道:“小姐,莫生气了,省得气坏了身子。”
赵玉儿闻言回过神来,满肚子的气无处可撒,只得狠狠瞪了小卉一眼,抬手又在小卉胳膊上拧了一把,低声骂道:“都是些不中用的!”
小卉捂着被指甲压出血印的手唯唯诺诺,赵玉儿瞪了她半晌,好歹还记得这是在太尉府,不好发作,只得转身离去,斗篷也不拿了。
第45章 药膏
顾老夫人同顾清之一路说着话回来,已有些乏了,却还是拉着顾清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什么。
顾清之知晓老人家心中高兴,也不忍打断这般兴致,便十分耐心地陪着老夫人继续说着话。
顾老夫人又说了一阵,实在是有些乏累,又念着顾清之还有旁的事儿,这才依依不舍地要将人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