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向母带着他和他的两个妹妹离开了北京城,来到了鲁城。
后面一次外出,才八岁的他,无意之中看到了一场戏。
那是京剧《勘玉钏》,里面的花旦俞素秋的扮演者的一颦一笑,都令他恍惚了。
他那个时候就明白,原身当初怕就是一个唱戏的。
他并没有抗拒,反而主动说服了向母,把他送进了飞云楼学戏。
学戏有多苦?
辰廉只能说一句,很苦很苦。
或许是十二载学戏的经历,也令辰廉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明明没有人类的感情,在唱戏的时候,他却短暂的感觉到了体内那些源自原身的情感。
由此,足以明白原身有多热爱戏曲,哪怕魂儿给了他,那热爱也依旧炙热。
辰廉没有压抑那些感觉,这些感觉能够让他进一步理解人类的情感。
哪怕,他在这戏台上已经独自唱了五年,也依旧没办法彻底明白那些情感。
他闭着眼睛,小锦以为他已经在默戏了,就要默默退下去,却又听到辰廉的声音:“王家那小子今天有来吗?”
小锦一愣,她没想到辰廉会想起来问王小福。
这王小福是一个喜欢和飞云楼各种争的,戏班子广德班里的人,登过几次台,唱的是武生。
自从一次意外看了他们班主的戏后,就迷上了,想方设法的想要离开广德班,进他们飞云楼,还想拜他们班主为师。
啧啧,一个唱生的,居然想要拜他们班主这种唱旦的为师。
怕是有病。
对于这种人,小锦是不喜的。
广德班的班主三那儿当初也是一个角儿,为人斤斤计较的很,能够让王小福登台,那定然是十分看重他,专心培养他的。
结果这王小福,却总想着人往高处走。
她想了想,道:“好像没呢。”
听到这话,辰廉抿了抿唇,睁开眼睛,眸子没有丝毫波动,他抚了抚身上的戏服,“派个人去广德楼看看。”
“班主的意思是三那儿可能把人给拘着了?”小锦撇了撇嘴,“班主,拘着就拘着呗,他本来就是广德班的人,卖身契都在三那儿手上,三那儿本来就不喜你,要是你真把那王小福收进来,他那里难听的话肯定少不了。”
辰廉只是淡淡的瞅了她一眼,小锦也不怕,却还是下去了,嘴里还在说:“就班主你好心。”
辰廉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关注王小福。
小锦刚离开,去大帅府的十顺就回来了,“班主,李大帅已经请来了。”
“好。”辰廉站起身,十顺低头拎着他戏服的后摆,往前台走去。
飞云楼今天没有开场,客人只有李大帅一人。
然,待辰廉出来之时,他一个人的叫好声和掌声,称得上以一敌十了。
辰廉今天唱的是《红楼二尤》,与他搭戏的人是飞云楼一个挺有名的角儿二绣,唱的是尤二姐。
这是一场大戏,陆续登场的人很多,但是李自清眼中只有辰廉扮演的尤三姐。
举步如和风拂柳,启齿似燕语呢喃。
抬眼望去,李自清眼中全是惊艳。
仿若随着辰廉的戏腔,看到了烟雨迷蒙下笼罩的贾府,在贾府之中,尤三姐在一桥边驻足,悄然独立望着水中游鱼。
如水清眸,如烟黛眉,眉间锁一丝浅浅哀怨。
那份清纯,那是哀婉,恰似春风碧于天的湖面上,有落花点点。
“我尤三姐,爹娘只生我姐妹三人。大姐嫁与宁国府贾珍为妻;二姐许配张华,尚未过门;惟有奴家待字闺中。只因我大姐家中人多事广,请我们合家前来照看门户。今日是赖尚荣的生日,他请我们合家前来看戏饮酒,那酒席筵前俱是些侯门女,骄贵之气,令人难耐,故此我一个走了出来,我要到花园中玩一玩去!”
浮一袭水袖,唱一出牡丹亭。
声音的悠扬,越调的婉转,入耳妙不可言,好似细雨淋漓,又似杏花扑面。
李自清拳头握得紧紧的,激动之时,简直恨不得欢呼。
他本不爱听戏,后偶然随同故友在豫城听过辰廉的戏后,就入了这个坑。
他和旁的人不同,他只听得进辰廉的戏,旁的人,哪怕和辰廉齐名的“沈珲”的戏,他也听得没滋没味。
后来,他凭借身份,比旁的戏迷更加幸运的走到了辰廉面前。
也不知为何,辰廉对他也格外照顾。
偶尔心情好,也不吝啬给他唱上一曲。
旁的人都觉得,辰廉一定是因为他的权势才对他另眼相看,李自清自己却清楚,能够唱出这样动人心的戏的辰廉,不是旁人想的那般世俗。
在李自清心中,辰廉就仿佛独居月宫的神仙,令他膜拜。
在外面的跋扈,那是没有一分一毫带到辰廉面前的。
在他面前,他不是大帅,只是一个戏迷。
《红楼二尤》是大戏,可是观戏,尤其是观辰廉的戏,时间过得极快。
等到这一出戏唱完,李自清站起身,激动的鼓掌,若非周围没有旁的人,他定是要和那些人一同大喊辰廉名字的。
辰廉退到后台,十顺也适时出现,“大帅,我们班主问您留不留饭?”
“那还用说,当然要留!”
十顺笑了笑,也不意外。
他们班主的戏迷中,还有比这李大帅更疯狂的呢。
第224章 戏天下(3)
李自清正襟危坐,目光紧紧盯着门口,面前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美食,都没办法令他微微侧目。
很快,他就看着一身文士长衫的青年挑帘走了进来。
他生了一张看上去格外苍白得到脸,脸颊有些肉嘟嘟的,没什么棱角,偏生眼神冷漠,将那张可以称得上娃娃脸的脸的稚感淡去,令人不会仅凭一张脸就觉得他年龄小。
他身材较之常人要纤细许多,却不矮,有一八五左右。
李自清也这么高,但是因为身形魁梧,两人站在一起,会给人一种他更高些的错觉。
辰廉进来之后,李自清就已经站起身,“向大家!”
辰廉这些年,已经很习惯别人看他时那炙热的眼神。
这是每个戏迷都会有的眼神。
他十分习惯了。
“出了点事,辰廉来晚了。”
“没、没事。”
李自清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可是怎么也扯不出。
他出身土匪,身上自带匪气,哪怕今日特意换了身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衣服,却也还是会怕吓到辰廉。
辰廉率先坐下,“那大帅快坐。”
说了这句话,就自顾自夹起桌上的一盘四喜丸子吃了起来。
这飞云楼的厨子是他特意找来的,是蜀地的,一手川菜做得很好吃。
李自清却没有动筷,他只看着辰廉吃东西。
光看他如此,根本没办法相信那个在戏台之上风华绝代的人就是他。
李自清目光自带滤镜,觉得辰廉那是怎么看怎么好。
“不吃吗?”辰廉挑眉问他。
李自清立刻道:“吃。”不就是拉几天肚子吗?这代价比起和辰廉一桌吃饭,实在是太小了。
吃了一口青椒炒肉,他觉得自己舌头已经没有知觉了,肚子里火辣辣的,不过他还是面色不改。
他英俊刚毅的面容有些红晕,“我回来的时候,听说向大家排了新戏?”
辰廉道:“哦,是有这回事。”
李自清激动了,“那向大家你啥时候准备演,到时候我一定到场!”
辰廉面色不改,看上去整个人像水一样淡。
可是众人都知道,这如水般的人,只要上了戏台,浓墨重彩的人生被他挽袖间演出魂儿来。
“那大帅得去黄鹤阁听了。”
李自清一愣,“啊?向大家你是想要去黄鹤楼演这出戏吗?”
跟着辰廉进来,在李自清眼中丝毫存在感都没有的小锦此时恨恨的道:“哪里是我们班主要去黄鹤阁演戏,分明是那黄鹤阁的吴胖子不要脸,让人买通我们飞云楼的人,将那戏给仿了去,先一步登台唱了,那一天,黄鹤阁的风光,李大帅您是没有看到,那绝对是五年来他们最风光的时候。”
小锦说到最后,眼泪都落下来了,抬手用手臂擦了擦。
“岂有此理!”李自清怜惜之心顿起。
当然,怜惜的不是眼泪都出来的小锦,而是还在埋头吃东西的辰廉。
此时在李自清心中,他的向大家被黄鹤阁那些不要脸的剽窃贼人欺负惨了。
他站起身,拿出腰间的枪,“向大家,我这就带人去黄鹤阁,将那些不要脸的小人带到你面前,让他们给你赔罪!”
辰廉脸色淡淡,制止道:“大帅不用如此,若是为了我损害了大帅你的英名,那辰廉就要自责了。”
李自清心想,他出身匪徒,这些年哪里有什么英名,那些人谁也不觉得他是军,都觉得他是匪徒呢。
然而,辰廉这一句话,还是让他心里美滋滋的。
向大家觉得他有英名呢,实在是太太太高兴了。
他重新坐下,“既然向大家这么说,那么我就放过他们。”
辰廉对他笑了笑,李自清顿时觉得脑袋有些晕了,不知不觉将那些辣味十足的菜吃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