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在底下偷偷推了把赵纪宁,他不明所以仰头看过来,桑白冲他挤挤眼,无声用口型催促。
“快,叫人。”
“.........”赵纪宁心中天人交战,目光从桑白脸上落到了前头案板肥瘦相间的排骨上,他挣扎几十秒,最后喉间吞咽了下,咬咬牙视死如归。
“妈妈,我好想吃排骨...”小孩涨红着一张脸,漆黑眼珠里似乎冒出潮湿泪意,小手拽了拽大人衣角,细声细气,看起来很是可怜兮兮。
“大哥,你就卖给他们吧,这也不能当场去做个亲子鉴定给你啊。”或许也是耽误太久,围观群众看不下去,身后一个青年心直口快,引起无数附和。
“对啊,人家孩子生得早,看起来像姐弟太正常了,我从前就遇到过好几个。”
“哎行吧行吧。”大叔不耐烦说道,扬起刀手里动作飞快,咔咔咔几下就给他们剁出来差不多两公斤分量骨肉匀称的排骨。
他用袋子兜好放在电子秤上打标签,耷拉着浓眉大眼不好相与的样子,嘴里却比起一开始和缓不少。
“给你们称了两斤,去那边结账吧。”
“哎好,谢谢师傅。”桑白从他手中接过排骨报好,答应得格外甜,最后时刻,她也不忘call一把赵纪宁。
“儿子,说谢谢。”
“......谢谢师傅。”赵纪宁瓮声瓮气,说完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里,迈着小短腿走得飞快。
桑白急急忙忙拉上购物车,在后头追着,“小宁,等等妈妈呀,你别走这么快...”
“.........”
从超市回去这一路上,赵纪宁都格外低沉,板着一张小脸闷头走路,直到回家在厨房打开那满满的一大袋排骨时,神色才舒展几分。
他慢吞吞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后来买的芋头,准备蒸一个排骨。
“铛铛铛~”后头突然传来一道欢快的声音,紧接着,一团冰冰凉凉的东西在他脸上飞快贴了下离开,赵纪宁迅速转过身,桑白笑脸过后,熟悉牌子的草莓冰淇淋送到他面前。
“你什么时候买的?”他话里带了自己都没察觉的惊喜,经过那个小插曲之后,赵纪宁只想快点走人,两人匆匆买完菜便去结账了。
“不告诉你。”桑白双手背在身后,满眼狡黠。赵纪宁低头看着手里冰淇淋,脸上露出开心,并没有太关心答案。
桑白见他这么容易被一个冰淇淋哄好,老毛病又犯了,又忍不住说教:“你啊你,只是让你叫个人就难以释怀这么久,想当初,你那么点大我把你从福利院领回来,可是完全把你当儿子养的,哪怕你现在――”
说到这,桑白梗了梗,强行狡辩:“...可以勉强独当一面了,可在我眼里,不永远都是那个小屁孩,叫声人怎么了,又不会让你少块肉。”
她鬼话连篇,言辞凿凿理直气壮,最擅长歪扭事实,赵纪宁深知桑白劣性,因此连争辩都不想多费口舌,拿着手里的冰淇淋就转身,继续忙碌。
没人应和,桑白一个人也有些无趣,她砸吧两下嘴,撸起袖子上前帮忙。
“这个芋头我来削吧...”
......
几顿痛快满足的排骨大餐让赵纪宁飞快释怀了超市那件事,甚至在两人再次去逛时,还会主动拉她过去看看,没见到再有上次活动后,还露出了点失望。
冬季过去,春寒料峭,熬过整个冬天都没有生病的桑白,在一次小雨天没带伞后突然感冒了。
许久没感受过病毒的身体有些抵抗不住,这次感冒来势汹汹,第二天准备起床的桑白,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病毒攻占。
头昏眼花,四肢无力,身体里的热度似乎能烫熟一个鸡蛋。
她刚坐起就两眼一黑,重重一跌,再度躺回床上。
赵纪宁是临近十点才发现不对的,往常这个时候桑白早起来准备吃早餐了,而此时他盘子都端上了桌,那道门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他走过去,试探敲了敲,房间里毫无声响,一片死寂。
心头本能涌起几丝慌乱,赵纪宁再度出声,已经藏不住紧张。
“丁舒颜?你在吗?”
连叫几声,仿佛被吞噬般没有任何回应,他手里握着门把轻轻一拧,一颗心顿时放下。
幸好,她没有反锁门的习惯。
门推开,里头画面映入眼中。
房间窗帘紧闭,昏暗无比,正中大床上悄无声息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就连外人闯入都毫无察觉。
赵纪宁朝她走近,不知为何,脚下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走到桑白床头,不自觉屏住呼吸,看着她紧闭双目死气沉沉的脸庞,鬼使神差,朝她伸出手。
一根食指放在了她鼻下,微微颤抖,两秒后,骤的离开。
赵纪宁在心里大松一口气。
幸好还没死。
第28章 (叫我名字)
桑白做了个梦。
手术室红灯闪烁, 她带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意识模糊,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想要挣扎叫喊, 自己却无法控制身体,白亮灯光充斥眼前, 医生模糊的脸在上头闪过,耳边隐隐听见...
“病人生命体征下降,起搏器准备――”
浑浑噩噩中, 恍惚回到了那具破碎的身体, 日复一日消毒水的味道,狭小的,只有一扇能看见外面蓝天窗户的病房,她每天最多交流的是病房内来来去去的病友,剩下时光, 陪伴着她的是影片书籍还有通往外界网络的,那台小小手机。
她从那里看到了山河湖泊日落星辰,原来世界上存在着这么多美好的风景,春天满片粉色樱花,夏日蔚蓝壮丽大海, 秋有金黄银杏叶,冬有漫天白雪。
她生活的是一个内陆城市,不见海, 没有太多的山, 冬天很少会下雪, 记得还小的时候有个平安夜,天空飘了一点雪沫子, 桑白激动地趴在窗户边伸手去接,第一片雪花落在掌心的触感,冰冰的,凉凉的,入手既化。
只可惜第二天她就发烧了,躺在病床上输点滴,挨了医生好一通骂。
那时的感觉就和现在一样,浑身乏力,睡意昏沉,眼皮重得怎么也抬不起来,像是黏在了一起。
桑白在脑中混乱的画面碎片中穿梭,分不清现实梦境,身在何处,直到额头冰凉猝不及防袭来,陡然一个激灵,她猛地睁开眼。
昏暗光线慢慢呈入瞳孔,门外透进来一小片光,她隐约看清床前的人。
似乎是赵纪宁,他站在那,手里端着一杯水,而她此刻额上正顶着一块冰冷的湿毛巾。
“你发烧了。”面前的人平静陈述,桑白勉强辨别出他后重新闭上眼,低低□□一声,手撑着床面想要坐起。
“吃药。”小孩冷淡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同时他手里拿着的杯子递了过来,另只手在桑白面前展开,她才看见手心里躺着几粒药片。
家里医药箱常备的那几种,按照剂量配好了粒数,黄白两个颜色,一种是退烧,一种消炎。
不知为何,这一幕突然让她涌起了一阵无名感动,大概是生病的人都太过脆弱,桑白眼皮发烫,眼眶隐隐有点潮湿。
她艰难起身,接过他手中的药仰头一服,然后拿起水杯,暖意袭来,水的温度刚刚好,干渴疼痛的喉咙瞬间得到缓解。
桑白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才开口:“谢谢你啊。”
她嘴唇干燥,说话时声音沙哑,苍白的脸上一副病态,望着他却露出了一个笑。
恍惚中,桑白忍不住摸了摸他脑袋,开玩笑,“儿子真乖。”
虚弱无力的语气,没有任何攻击性,赵纪宁却莫名不适,他拧着眉,有史以来第一次反抗。
“你不是我妈妈。”
“什么?”桑白一怔。跟前的小孩面色冷静,声线没有任何起伏,让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在反驳。
过了两秒,赵纪宁接过她手里的杯子,连着那块湿毛巾一起拿着转身出去。
“你继续休息吧。”
桑白在床上愣愣望着他背影,强打着的精神终究抵不过席卷而来的疲惫,随着门“咔嚓”一声关上,她身体也失去支撑,倒头睡倒在了床上。
管他呢。
大概小屁孩又闹脾气了吧。
桑白昏昏沉沉想着,再度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
闷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桑白拖着沉重脚步去浴室,强撑着洗完一个澡后,浑身终于舒适几分,脑中也恢复清明。
她到外面,客厅却不见有人影,桑白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喝着,十几个小时没进食的胃终于感到饥饿。
正想要找点什么东西吃,门边突然响起脚步声,赵纪宁走过来,黑眸安静。
“锅里有粥。”
“啊,真的吗...”桑白嘴里应,马上转身去翻着电饭煲,盖子一打开,熬烂的小米清香扑面而来。
“哇,我刚好饿了。”她感动叫着,动作利落地拿出碗勺盛粥,生龙活虎的样子,似乎不见早上时的虚弱无力。
赵纪宁转身离开,脚步声轻不可闻。
这场病来势汹汹,去时却毫无痕迹。
不过吃了几顿退烧药在家休养了两天,再新的一个早晨时,桑白已经看不出任何生病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