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剑指黑衣人,朗声笑道:“小刺客,入了我郑家剑阵,你就休想逃出去了,乖乖跟我回去做压寨郎君吧。”
“哼。”十六冷哼一声,忽然猱身而上,剑意从刁钻出直朝刚刚武功最薄弱那人袭去。然而,郑家镖局也不是吃素的,单人的武力值似乎都只是及格线而已,可一旦组成剑阵,就仿佛蜘蛛网困住了扑腾的小虫,端得是以柔克刚,难以化解。
几番来回,十六身上的布料越来越少,碎布像雪花枯叶纷纷散落,郑青清剑剑不空,却没有划破十六身体半点油皮儿。
“小刺客,还来吗?”郑青清剑尖上挑着刚从十六肩膀处摘得的布料,炫耀一般在他眼前晃了晃。
十六肩头一阵清凉,眼神愤恨无比,被这样戏弄他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然而对面人多势众,郑青清的剑法又实在不俗,再打下去他准要吃亏。
作为杀手,倒是不讲那许多英雄气节,十六接连受挫,余光便开始琢磨退路。
“休要逃跑!”郑青清立时看出他的心思,忽地抬手飞出两枚暗器,只听咻咻两声,十六登时被点住穴道。
郑青清得意地拍了拍手,笑意更盛,故意绕着十六走了一圈:“嘿,小刺客,你倒是再跑呀!”
十六一动不动,唯有眼神激愤不已,恨恨道:“用暗器,你卑鄙!”
“哦?”郑青清坏笑,忽然一把抱住十六的腿,将人倒扛在肩上:“我还有更卑鄙的呢!你要不要见识一下?”
“你……放开我!”十六挣扎不得,只能任郑青清把他放进马车里。队伍重新启程,马车颠簸地晃悠起来,郑青清寻了绳子将十六捆个结实,然后迎着他气愤的目光一把摘下他的面罩。
入眼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字面意义上的平平无奇。
然而,郑青清却眼前一亮,捏着他的下巴笑道:“小刺客,没想到你长得还蛮标志嘛,我喜欢。”
“呵,怕是这世上没有你不喜欢的脸。”十六心底冒着酸气,嘴硬地顺势嘲讽。
“对啊,”郑青清十分坦然,她一只手搭在十六肩上,睫毛几乎要扫到他的脸颊,“我最喜欢漂亮的坤阴了,我猜猜,你也是坤阴,没错吧?”
“我不是!”十六立刻反驳,警惕地看着郑青清,在他眼里,此时此刻的郑青清俨然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色狼,还是见一个爱一个毫不挑剔的色狼。
郑青清心底大笑,心说这十六怕是气得糊涂了,竟然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可是瞧见他气愤不已的样子,又忍不住想要逗他,于是故意说道:“不是坤阴也没关系,我见你合眼缘得很,心里喜欢得紧。”
“你若是跟了我,我便把你收做内侍,这样便可由我亲自审问你,保你免受皮肉之苦。”
十六诧异地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眼眶倏地红了一圈,心道原来郑青清只是贪图一张皮相的肤浅之人,在她眼里,只要长得令她满意,便是任谁都可以成为站在他身边的人。
原来……原来自己对于她来说一点也不特殊。
十六心里委屈得厉害,只觉得之前在烟花下的心动都是真心错付,怪只怪他从小长在实验室里,毫无恋爱经验,被郑青清这个坏女人骗得好惨。
郑青清见状连忙屈指去抹十六的眼眶,关切道:“嗳,怎么就哭了,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不愿跟我就算啦,你别哭啊。”
她心下有些慌,只道自己玩过了头,十六那么张牙舞爪的性格,被气得狠了才会哭吧。看着十六强忍泪水的样子,郑青清恨不得立刻解开绳索和穴道,将人抱进怀里安抚道歉。
然而,此时她的身份是郑家镖局的当家,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与刺客勾结、砸自家招牌的事来。
“好了,别哭了,我错了还不成?”郑青清柔声哄着,拿自己的衣袖给十六擦泪。
十六见状愈发酸楚,他看着郑青清那轻声细语的模样,心底酸溜溜地想:她从没这般哄过我。
回想自己与郑青清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针锋相对,自己似乎从没见过她如此温柔的样子。
凭什么,好讨厌!
十六感觉胸口闷痛,还当是先前被盛野捅的那一刀又开始发作了,他低垂着头,无精打采地靠在摇晃的马车里,忽然后悔进入光海漩涡。
也许……郑青清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呢。
……
陶呦呦买了桂花酥,一路飞掠回幽月山上,天色已经擦黑。她寻了宫人来问:“宫主呢?好些了吗?”
那人朝后山竹林指路:“宫主已经起来了,正在后山赏月。”
赏月?陶呦呦道了谢便直奔后山走去。
曲径通幽,越往里走便越发安静,风吹过成片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愈发透露出萧瑟之感。
陶呦呦踩着石子路朝山上走,远远地看见路的尽头有一人影,萧然坐于石凳上,红色衣袍在碧绿竹林里十分显眼。
他在赏月吗?陶呦呦缓下脚步,默默地看着盛野的侧影,此时此刻,仿佛天地之间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她便安心许多,万千虚无缥缈的世界里,唯有一人令所见所感变得真实。
真奇怪,不知不觉间,她与盛野竟然生出了这样的羁绊。如此想着,陶呦呦心下雀跃,几步跃上石阶。
盛野正半靠在白玉石桌上自斟自饮,他醉意醺然,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白玉瓷杯,指节和酒杯一样通透白皙。
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脑海中还记得昏迷时做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梦,这不是第一次因为那个东西陷入昏睡中了。
每一次他都会梦见不同的自己,有时是与此处相似的地方,重山环绕、溪水潺潺,他身穿一袭白袍广袖,竟如神仙一般御剑飞行。
有时,却又是他从未听闻过的世界,人们梳着短短的头发,穿着怪异的衣服,说些令人听不懂的话。
每每从昏睡中醒来,他必然头痛欲裂,心里仿佛空缺了一块似的,几次三番,他脾气愈发焦躁,醒来便要屏退众人,独自一人静上一静。
这是幽月宫人人知晓的秘密,然而,却无人提醒陶呦呦。
“宫主,您醒了?”陶呦呦在白玉石桌对面站定,有些局促道:“对不起,我……没能捉到刺客。”
盛野闻言抬起头来,一双眼被酒气熏得醉意醺然,眼尾的一抹红如桃花一般,他噙着竹林水汽冷冷瞥了陶呦呦一眼,忽而哼笑出声:“我说呢,为何看到你竟觉得如此眼熟,原来……你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
陶呦呦闻言猝然睁大眼睛:“宫主,您说什么?”
盛野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清亮的酒液顺着修长的脖颈滑落,映着月光隐没进他的红色衣襟里。他一开口,语气迷蒙:“这次也是梦吗?”
“宫主,您喝醉了。”陶呦呦上前试图拿下他的酒杯,哗啦一声,白玉石杯掉落在地,碎片散落开来,盛野抓住陶呦呦的手,眼底潋滟一片:“陶呦呦?你……叫陶呦呦?”
听见他这样说,陶呦呦的心脏怦怦地做起加速运动,她仔细盯着盛野的脸,回握那只冰冷的手:“宫主,您记得我?”
盛野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他恢复记忆了吗?他记起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了吗?
一连串问题砸进陶呦呦的脑海,她盯着盛野被酒液浸润的薄唇,既紧张又期待。
谁知,盛野忽然眉头紧蹙,一把拂开陶呦呦的手,他靠在石桌上,皱眉仰脸看着陶呦呦。一开口语调缓慢:“陶呦呦,你可知罪?”
“我……”陶呦呦万分茫然,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盛野微微抬起下巴,眼中流露出一丝懊恼:“你……你在梦里总是……欺负我。”
盛野摇摇晃晃地站起,盯着陶呦呦道:“我要治你的罪,罚你……”
他说着脚步踉跄,陶呦呦连忙上前扶住他,夜风吹动竹林,月影透过萧萧竹影投射于地面,盛野一低头便看到陶呦呦近在咫尺的脸。
女孩正仰着头,睁着圆圆的眼睛认真听他发落。月光落在她乌黑的发上、落在她卷翘的睫上,落在她鼻尖、嘴唇上,盛野心底忽然一动,也不愿分辨此处是梦境还是现实,他手上一用力将陶呦呦朝自己更揽近几分,继而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
清亮的酒液从一个人的嘴唇染上另一个人的嘴唇,清甜的酒气在唇边晕开,陶呦呦呆楞住,藏在背后的桂花酥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要罚你……被我欺负回来。”盛野含混地说着,抬手捧住陶呦呦的脸。
他贴着她的嘴唇,不得章法地乱蹭一气,却始终感觉自己欺负她不如她欺负自己来得痛快。
盛野不甚满意地哼了一声,更进一步地朝陶呦呦贴近,三退两退,陶呦呦被脚下花藤绊倒,竟扯着盛野的衣襟与他一同跌入花丛之中。
陶呦呦仰脸躺着,怔怔看着墨色的天空,在她身上,盛野沉甸甸地压在上面,侧脸枕在她的胸口,仿佛醉意更甚了。
“宫主,”陶呦呦忽然开口:“你要记着,刚刚的可不是梦。”
“唔?”盛野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心跳,他睁开眼睛,视线里是一朵随风摇曳的小花。他眨了眨眼睛,钝钝道:“可是,这一次也与梦中很像,我好像……唔……好像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