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呦呦眼神微动,将便利贴拿起,上面的字迹横勾铁划,力透纸背。
“连字迹都是一样的。”她喃喃道,反复将那几个字看了又看。一开始,陶呦呦以为失去自主意识的盛野会让她感到很陌生,因为他换了生活背景、有了完全不同的记忆、要遵照系统设定好的路线成长、生活。
可是,真的接触到盛野之后,她总是能在各种边边角角的细节里看到熟悉的那个人。
说话的语气、看着她的神情、还有这样的字迹……
他就是盛野,陶呦呦将便利贴攥进手心,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想,我一定要把盛野从这个古怪的光海中救出去。
提示音响起,水煮鱼已经加热好了。
仿佛天使摇响幸福铃,陶呦呦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她连忙跑到微波炉前,小小地欢呼着打开,顿时,腾腾热气裹着一阵阵直钻入胃里的香逸散出来。
她眼中放光,喉咙微动,暂时将宏图伟业放到一边。
“感谢失忆的盛野给予我的恩赐!”陶呦呦双手合十真诚祷告,心说自己一定会找个机会回报他!比如,也给他做一顿晚饭?
她一边夹起嫩滑的鱼肉,一边打量着盛野的厨房,盛野虽然一个人住,但厨房却宽敞明亮,不仅如此,它还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陶呦呦想起他一进门就乱丢行李箱的那个样子,实在不相信他会如此龟毛地打扫厨房卫生,她琢磨着盛野八成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顿顿订外卖的主儿。
而且,刑警这种工作,也没时间亲自下厨鼓捣好吃的。
外卖虽然方便,但是重油重盐不健康,刚刚盛野还什么都没吃就急匆匆地上班去了,陶呦呦一边被辣椒辣得直吸气,一边想着要给盛野做点什么吃的好。
估计盛野平时都是乱吃的吧,他就是那种随心所欲的性子。
……
“随心所欲”的盛队带着郑青清挨家挨户地走访事发公寓,不知已经忙活了多久了,这里零星的住户也已经被盘问了不知多少次,所以,这一次再被逼问,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耐烦。
更有甚者,实在回忆不起细节,竟派个老太太直接将盛野和郑青清推出家门。
“问问问,一天来问八百遍,该说的我们都说了,还想问出什么?”一老妇叉腰站在门口,发福的身躯直接堵满了门。
眼见盛野脸色微变,郑青清连忙挤上前,恨不得将警察证和调查证都顶在脑门上:“阿姨,请您配合工作,我们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呀。”
“呵,我看就是天天吃饱了没事干给你们闲的!我打听过,那小丫头是因为自己在家吸毒才死的!你们还不依不饶地折磨我这老人家干什么?”
“这……这还有待调查,一切要等官方的说法。”郑青清打着官腔,生怕身后这位脾气上来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把人家老太太铐上。
眼见着盛野脸色越来越黑,郑青清心底着急,偏生那老妇越说越来劲:“你们还别说,我年轻那阵也听说过一位吸毒玩死自己的,那个闺女还是在酒店里呢,听说是跟别人乱搞婚外关系,结果把命给搭上了!哎呦,当时新闻里也是压着不让报,可是这小道消息都传飞了,咱们这巴掌大的地方谁不知道……”
“够了。”盛野忽然出声喝止,那刚刚还眉飞色舞的老妇给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偷眼看去,只觉那瘦高的警察小哥仿佛浑身散发着压人的黑气,眼神跟刀子似的让人心头直颤。
老妇抓紧门把手,嘟囔道:“够了就够了呗,我还不乐意说呢。”
“哎,阿姨……”郑青清正要说什么,眼前的房门咣当一声被重重关上,老妇临关门还要不服气地阴阳一句:“你们可真是人民的好警察。”
“这人怎么这样!”郑青清气得跺脚,她哪干过这么卑躬屈膝的活计,一时间面对紧闭的大门无计可施,气得牙痒痒。
她一个人埋怨了一会儿,好半天没听见盛野的动静,不由得回头看去。盛野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难看得很,视线黑沉沉地低垂着,手中的纸笔都被他捏得变了形。
这副低气压的样子把郑青清吓了一跳,她小心地看着他,轻声叫道:“盛队,盛队?”
“嗯?”盛野抬头看向她,眼底的阴霾似乎还没从刚刚的状态里消散。
郑青清只感觉背后一冷,不由得舌头有些打结:“你……你没事吧?”
“没事。”他冷冷说着,转过身,踱步到楼道窗口。
盛野脸色依旧阴沉沉的,他靠在窗边朝外看去,从这里能看到远处的街道,在这狭窄如鸽子笼一般的公寓里,也就这个角度视野能开阔一点,让人望过去心底能舒畅些。
怎么又想起来了呢,盛野暗暗地想着,多年前的回忆仿佛密不透光的黑海,不小心沉入进去,便不得呼吸。
那是他几岁的时候?似乎只有五岁。
一夜之间,原本幸福的家庭突遭巨变,母亲一夜未归,再被发现时,死在一间酒店里。
门窗紧闭,全部从内部上了锁,那是一间密室,而在其中死去的母亲衣不蔽体,手腕上留着青青的针孔,地上散落着残留的致幻剂。
他记忆里的母亲温柔端庄,怎么会落得这样的死法。
但这不是痛苦的全部,这只是痛苦的开始。
即使已经长大成人,但无数夜晚,他都在梦魇中惊醒,梦里是同龄人尖锐的笑,是孩子天真无邪又恶意满满的话语,是他孤立无援,被无数人戳着脊梁骨笑骂。
“你的妈妈是一个娼妇吗?”
“听说他妈妈吸毒死了,他是瘾君子的儿子,说不定也会被传染,我们别跟他玩。”
“我妈妈说,妓子的儿子也是妓子,毒犯的孩子也会是毒贩。”
“盛野,你恨你妈妈吗?”
“盛野,你会分化成o吗?”
“盛野……”
无数讽刺的脸扭曲成一团、无数尖锐的话语化作梦里的诡笑,每每惊醒,他都冷汗涔涔。
陈年的回忆在脑海中翻腾,盛野眉心渐渐皱起,感到有一丝反胃,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胃里突突跳动的感觉并没有因此减轻。
盛野心底烦躁,忽然想抽一根烟,然而把手探入口袋,却摸了个空。他眉头一松,忽然想到自己为了让陶呦呦搬过来住,在一周前就戒烟了。
陶呦呦……印象里,自己在被班级所有同学孤立,甚至放学后被追到家门口扔石块的时候,就是她挺身而出,站在自己这边的。
那时她还是个奶团子,四五岁的样子。彼时盛野蹲在地上,用书包抵挡身后小朋友扔来的石块,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
陶呦呦身穿粉白相间的小兔子睡衣,叽里咕噜地冲下楼,张开小手挡在盛野身前,那些调皮的孩子被眼前的小姑娘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扔石子的无聊行为。
盛野抬起头,就看见陶呦呦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气势汹汹又奶声奶气地冲那些小朋友大喊:“我不许你们欺负盛野哥哥!爸爸说他是受害者,他的妈妈就像我们每个小朋友的妈妈一样,会做好吃的饭,会哄盛野哥哥睡觉,他的妈妈是被坏人害了!盛野哥哥是个好孩子,他失去了一个好妈妈,跟需要我们大家的呵护!”
空气安静了几秒,忽然传来几声嗤笑,有人逗她:“你爸是谁啊,知道那么多?”
“就是,我们只不过是看盛野不顺眼罢了!”
又有石块朝他们飞来,盛野一急,连忙一把将软乎乎的奶团子护在怀里,眼前的女孩柔软脆弱,却仿佛在刚刚的一瞬间帮他在心口筑起一道铜墙铁壁。
盛野挡在陶呦呦身前,眼眶发红,石子纷纷砸在他的头上、腰上,他都仿佛没了感觉。
“谢谢你。”他对一个小孩子认真地说道。
陶呦呦仰着软乎乎的胖脸笑了:“不客气,我爸爸是刑警,将来我也要当刑警,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吧。”
阴暗的公寓楼道中,盛野放弃了摸烟的动作,眼神终于变得柔和了些。
“不自量力。”他低声喃喃,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盛队,你说什么?”郑青清问道。
“没什么。”盛野回神,恢复了和颜悦色的样子,他拿出手机,一边播出陶呦呦的电话一边对郑青清说道:“准备加班吧,今天没有收获可不能回去。”
看着郑青清顿时愣住的脸色,盛野轻笑,这边电话接通,传来陶呦呦的声音。
“盛野,有事吗?”
几年过去,她的声音已经褪去奶气,变得清澈动听。
盛野一只手搭在身前,感觉心情无比熨帖,他报备道:“今晚我也不能按时回去了,客厅茶几抽屉里有零钱,你自己找点东西吃吧。”
“这点饭钱我还是有的。”陶呦呦巴拉着系统里那点积分,琢磨着待会儿换多少软妹币合适,她面前摊着一本食谱,一边看一边随口问道:“你今天为什么加班啊?”
“在调查案发现场的公寓大楼,今晚我打算扩大范围,在公寓周围找找线索,估计要费时间了。”
听着听着,陶呦呦缓缓坐直,脑海里冒出刚刚系统提示的剧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