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说:“你刚才给棠鹊用的,应该是刻相大师的丹药。也就是说,棠鹊的眼睛,也是出自刻相大师之手的作品。所以我做了个猜测。”
她不紧不慢,声音清晰。
“十四年前,你决心将棠鹊送入棠家后,求了刻相大师替她雕刻容貌,使她与棠夫人看起来更相像。不知道你是否有所隐瞒,又或是刻相动了恻隐之心,总之,她答应了下来。”
“月前,刻相大师来太初宗参与门派小较,见到了我与棠鹊之间的矛盾,也知晓了我的遭遇,极为悔恨,心魔丛生。”
啾啾不悲不喜。
陆云停说,门派小较那日,刻相并未身缠心魔。
再根据刻相在太初宗地盘上逗留的时间推算一下。
“她决心挽回过错,于是来到悲欢楼,想要同你们商量,把真相告知那些家庭,不再让世上多出另一个钟啾啾。”
“你们为了自己孩子,自是不肯答应。”
“刻相只好自行解决。她去了东洮张府,想要把假棋儿的脸换回来。却不曾想到,你们不愿事情败露,甚至不惜杀了她。”
悲欢楼战斗力不高,同样,没有剑阵加持、单打独斗的青莲弟子战斗力也弱得很。
菜鸡互啄。
“恰逢张府婢女玲珑纵火假死,逃离张府。你们便将刻相的尸体扔进了火中。一石二鸟。”
这后面的事都是啾啾等人经历过的了。
刻相的心魔引得张府魔气浩荡,真棋儿也因此显形,告诉了他们真相。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最终还是让假棋儿暴露身份,送出张府。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啾啾说,“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对,全对。
刻相被她们哄骗着帮了她们,却在看见传说中“消失的孩子” 啾啾时,恍然大悟,试图弥补,然后丢了性命。
棠鹊已经连呼吸都停住,只觉得殿上有什么快要一触而发。
柳缈笑了,轻轻的:“你很聪明。”
可是聪明的人都不会活得太久。
她眯起眼。
女人便是到了这时候,也如同一个悲悯的母亲,轻轻抚慰着怀中已经迷惘的女儿。
在棠鹊看不见的上方,华光如同太阳,锋芒毕露,刺得人眼睛疼。
金剑缓缓旋开,转动。
众人都心中一惊,做出迎战的姿态,虽然悲欢楼武力值不高,但柳缈好歹是个元婴期,要杀他们,轻而易举。
他们对准了金剑,女修们则对准了他们。
螳螂捕蝉。
柳缈那双朦胧温柔的眼睛,溢出了些许冰冷。
她轻轻叹了口气:“若非迫不得已,我们又怎会这般。”
“你们不会懂的。”
她手指轻轻一垂。
棠鹊听见,有什么东西从头顶破空射下,直朝啾啾的方向,几乎能够想象穿破血肉的扑哧一声。
然而不等她劝阻,那东西却铛的一声被撞开。
紧接着——
“扑哧。”
近在咫尺。
近得让她觉得,耳朵上的血管都汩汩爆开了,否则,又怎会有温热溅在耳朵上、眼角边。
怀抱着她的那具身体猛地一僵。
棠鹊惶恐到浑身发抖,好不容易填满的灵魂,迅速干枯空虚下去,她不敢面对。
她呆呆地、缓慢地抬起头。
只见星辰般闪耀的刀插在柳缈胸口,少年指骨坚硬有力,将那柄刀插得极深。鲜血如同涓流,迅速溢出,染红了整片锦裙。
少年眼尾有着薄锐绝艳的杀意。
“唧唧歪歪的烦死了。”
他说。
第51章 你是不是玩不起?
“娘——”
世界在某个瞬间没有声音了。
万籁俱寂。
棠鹊知道自己在尖叫, 可她什么也听不见。袁婆婆的,掌柜的,一切一切的声音都消失殆尽, 连同世界都变成黑白, 只有淋漓的血液如此鲜艳。
脉分线悬,淌在在地面上。
一滴两滴, 溅起涟漪。
柳缈的眼睛颜色很浅, 以至于在艳阳之下眼珠的边缘与眼白有些模糊不清, 总有种琉璃般的温和与疏离。
现在艳阳照不到这里, 她眼睛依然模糊——因为视线已经溃散, 灰白在侵蚀瞳孔。
少年的刀抽出来。
她浑身一颤,表情痛到扭曲。
宛如濒死的鱼, 唇瓣开开合合, 血水不断溢出。
“娘!”
棠鹊扑上去, 只有将耳朵贴近妇人的唇边, 才听见了世界的声音。
柳缈说:“乖乖, 别怕。”
她断断续续, 每个字都带着血, 艰难无比。
“我会、回来。我……说过了, 要一直, 陪着你,别怕,等娘——!”
话没说完,少年又是一刀。
刺进丹田。
在棠鹊惊愕痛苦的求饶声中,毫不留情逼出女人的元婴,一把捏碎。
做完这些,钟棘才咧开个笑:“她恐怕回不来了。”
他表情朝气又恶劣, 还有些挑衅。
“你娘的元婴和魂魄全被我捏碎了。”
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
棠鹊觉得自己心头肉被一刀一刀凌迟,那种痛苦大山似的压在她身上,让她恨不得趴在地上苟延残喘。
太痛苦了。
太痛苦了。
最可悲的不是从来没有得到,而是得到了又失去。
她的母亲只与她拥抱了短短半刻钟,她的心只填满了半刻钟。
然后,死在了她身畔。被她抱着,在她眼皮子下。
她的灵魂又迅速被撕开,被掏出一个洞,往里面呼呼灌着刺骨的寒风。
棠鹊痛苦不堪。
“你凭什么……凭什么?!”她舌尖抵着牙关,血腥味在整个口腔中膨胀,说话都带着刺痛,“你想为那些人报仇?”
“真可笑!你装什么正义?……钟棘,别忘了,你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你就是个怪物!你算什么好人?”
话没说完,她突然“咕”了一声,眨眼间,少年的手已经伸到了她面前。
漂亮的手,修长匀称,无可挑剔。
可那掌心的阴影却如蜘蛛网似的,一层一层盖下来,吓得她如惊弓之鸟,只从少年手心看到了一个“死”字,宛如地狱。
钟棘捏着她脑袋将她提了起来。
棠鹊喉咙里咕咕咯咯响个不停,那是惊恐至极时不自觉泄露的声音,十分滑稽。
棠鹊却顾不得形象,只觉得痛苦。
痛!好痛!
她脑袋会在他手中爆掉的!
她眼泪不住往外冒,整个人狼狈极了。
幸好,千钧一发,掌柜突然扑咬上来!
钟棘随手将棠鹊扔到墙上,转手又是一刀。
场上抽气尖叫声此起彼伏。
眨眼间又死了一个人。
掌柜的死了。
而她们的小宝贝棠鹊也奄奄一息。
这场景,让女修们几乎目眦欲裂。
棠鹊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绝望过,被砸进墙里,碎石在身边摇摇欲坠,噼啪一声掉下来,轰裂的墙灰扑簌簌落满她长发。
她只能痛苦蜷坐在那里,浑身上下痛到脱力,感觉自己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腥甜一阵接一阵的上涌,从嘴里、从鼻子里,到处滴落,混合着没擦干的汗液眼泪鼻水,一片狼藉。
偏偏这时候,她想到了坚混禅师的水镜。
水镜说,啾啾也曾这样挨过打。
被青鸾,被昆鹫。被她的朋友。
甚至比她还惨,胳膊断了,手心捅穿,一身的伤。
棠鹊又惊又怕。
钟棘却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不太高兴:“谁告诉你我是好人?”
他看过去的目光仿佛棠鹊才是个怪物,莫名其妙给他安了个正义的头衔,让他十分恶心。
“我可没那么多借口给我自己,什么迫不得已,情非所愿,啰里八嗦讲一大堆,还不都是想掩饰自己的恶劣。”
“你……”棠鹊不可置信。
钟棘坏得明明白白,她没处讲理。
也讲不了理。
她已经非常用力了,可灼热的嘶哑让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从眼泪和血污之中,勉勉强强看到接近她的红色人影。
越走近一步,死亡的阴影就更重一分。
钟棘笑了:“我就是单纯想杀你娘而已。”
“我早说过,你要是不服气,就来干掉我。”
“怎么,就许你娘动手,不许别人动手?”
棠鹊看见少年到了她面前,刀在手心轻轻一转,再次被握住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极其方便插进她心脏的方向。
那刀尖的冷光像极了他迤逦眼尾的弧线,挑出股锋利的意味。
“你是不是玩不起?”钟棘恶劣地笑。
刀上寒光一闪,棠鹊哆嗦中闭上了眼,牙齿打颤的声音,一路传到脑海深处。
救她!
救救她!
她不想死!
突然一声阻挡。
“叮——”
有女修将剑掷了过来,视死如归地冲来和钟棘拼命。
“保护小鹊!”袁婆婆也红了眼,嘶声大喊。
交锋声响起。
霎时间所有女修都红了眼睛,不管不顾拼杀而来。姐姐死了,湘湘死了,袁婆婆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她们好不容易垒起的希望之柱变成了碎片,一粒一粒,要沉于黑暗。